谋她姝色(36)
她既不能动, 也不敢动。
惶恐和紧张的情绪快要没过胸腔, 疯狂地冲击着沈希的心弦。
但她的眼眸一瞬也不敢移开, 反倒仍要做出一副平静淡然的样子。
萧渡玄似是信了她的话语,又像是一个字都没有信。
他的容色缓了少许, 轻声问道:“梦见什么了?”
萧渡玄的声音低柔, 像是蕴着些柔情。
但他的指腹仍然停留在那青紫的掐痕上,轻轻地揉, 慢慢地碾,等到那处染上新的绛红,将那原本的痕迹完全覆盖掉,他才微微抬起指节。
沈希的手臂紧绷着,她控制不住地颤抖。
灼烧般的痛意尖锐漫长,像是被银针刺透。
而那点软肉更像是被弄坏了一般,连连地哆嗦着。
这样强硬落下的痕印比意外攥出来的红痕要重得多,疼得像是在打烙印,有灼灼的火焰无情地燎了上去。
“哈……”沈希没有忍住,泄出了少许哭腔。
她侧过脸颊,吸着气说道:“梦、梦见燕地的事了,陛下……”
沈希还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连梦境也须要编造。
“齐王派人来暗杀父亲,”她忍着疼,缓声说道,“有刺客差些将我抓住了。”
萧渡玄抬起手抚向她的额头,将她被汗湿的发丝撩到耳后。
他轻声说道:“原是如此。”
两个人距离太近,沈希下意识地垂了眸子。
手臂里侧的软肉细嫩,掐痕触目惊心,仅是掠过一眼她就忍不住地心悸。
好在萧渡玄没有见血的意思。
他从架子上取来药瓶,轻按住沈希的手腕。
沈希屏住呼吸,乖顺地攥紧袖角,将细白的手臂裸露出来,任由萧渡玄为她上药。
药膏一层层地抹在那痕印上,冰凉和缓,渐渐地纾解了痛意。
待到那红肿渐渐消退,形成烙印般的新痕,萧渡玄的容色才彻底恢复和柔。
倾覆在沈希身上的沉重压迫感也最终消逝。
“为什么总是不肯跟我说话呢?”萧渡玄轻声问道,“心事不肯告诉我,梦魇不肯告诉我,我问了话也总是先沉思半响。”
他语调低柔,像是在抒发长辈般的无奈。
萧渡玄揉了揉沈希的头发,说道:“你小时候也不这样的。”
衣袖垂落后,他疼宠地牵起她的手,将她扶抱起来。
神情温柔,语气平和。
就好像方才发生的事全都是她的错觉一般。
即便沈希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此刻心底还是止不住地觉得难捱。
伴君如伴虎。
陪伴在一位城府深沉、阴晴不定的帝王身边,更是与时刻行走刀尖无异。
沈希竭力地保持声线的平静:“陛下,我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从前您是储君,又对我来说如若父兄,”她垂下眸子,“我才敢那般肆意地在您跟前言说。”
沈希不知道萧渡玄为什么会觉得她以前话就多了。
其实从前她也不敢的。
他们之间的界限一直都是很分明的。
哪怕萧渡玄最疼宠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妄为到那个地步。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沈希在初入东宫时就很清楚了。
那些萧渡玄觉得好听的话,有哪一句不是她仔细斟酌后才想出来的?
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谁会比她更擅长讨他的欢心了。
沈希长睫轻颤,继续说道:“可如今您政务繁忙,日理万机,臣女不敢再拿那些琐事叨扰您。”
她随着萧渡玄走出明光殿。
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就连衣袖也交织到了一处。
“无妨的。”他轻声说道,“我就是再忙,也不至于没有时间听你言语。”
“什么都可以说给我,小希。”萧渡玄的唇边带着笑意,“你的事,你家人的事,你在燕地时遇到的事,都可以告诉我。”
他的心情似是好了起来。
萧渡玄捏了捏沈希的指骨,神情温和:“当然,你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事,更要说给我。”
夜风微凉,拂起沈希的发丝。
深夜中的太极宫既巍峨,又华美至极。
像是天上的繁星散入人间,远比白昼时的庄严压抑要好看得多。
她的确是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上次张太妃寿宴的时候,她心里太慌乱了,又害怕被人发觉和萧渡玄的事,全然没有好好地看过这座宫殿群。
沈希一时看得失神,竟没能听清萧渡玄的话语。
她有些心虚,又不敢沉思太久,轻声说道:“没事的,陛下,您不用总为我操心,我说给郎官也是一样的。”
其实沈希不太懂皇帝身边的人员配置。
在东宫的时候,是有许多郎官专管琐事的,类似于太子的家臣。
像沈希之前要回沈家,或是给远在贺家的弟弟送信,都是由郎官来负责的。
郎官跟内侍有些像,但又还不太一样。
沈希也不知道萧渡玄身边还有没有这样的人,只是习惯性地这样叫了。
没成想萧渡玄倏然笑了一声。
他像是被气笑了,说道:“不必,直接说给我就行。”
“我身边的人员没什么变动,你都知道。”萧渡玄的眉眼微抬,“等往后你进宫,若是想用谁就直接用,不必同我这边再言说。”
从前将沈希管得太紧,反倒适得其反。
她被关得越久,困得越深,便越渴望外界,越想要自由。
萧渡玄现今要做的是用无尽的利益和权势,来诱惑沈希主动来到他的身边,沉溺于这太极宫的繁华奢美。
她那般聪明,应该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沈希的笑容微僵,她抬眸看向萧渡玄,近乎快要压不住心底的黑暗情绪。
萧渡玄说的再好听,本质不还是想让她做禁脔吗?
困在笼中的鸟和只能在华屋里飞的鸟并没有区别。
这两年她在燕地借着沈庆臣的由头,行事可以说是肆无忌惮。
谁会在尝过恣意的滋味后,还看得上旁人施舍来的权力呢?
萧渡玄想的很好,但沈希早非是那个单纯懵懂的少女了,如今的她做的许多事可以说是叫人看不上眼的。
其实她也未必是在燕地才变成这样的。
是这些年来无数个走投无路的瞬间,让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两年前的事至多是个导火索,烧毁她带了经久的面具而已。
此刻听到萧渡玄的话语,沈希心底生不出半分温情,但她的语气仍是和柔的:“多谢陛下。”
在他跟前,即便她心中生出滔天的波浪,也能习惯性地保持平静。
这是经年来的本能。
萧渡玄牵着沈希的手,扶起她的腰身将她抱上车驾。
“回去吧。”他抚了抚她的头发,“等我半月,到时候就接你回来。”
他的声音是温柔的,神情也是温柔的。
这一刻萧渡玄竟有些不像帝王,而似是个好脾气的、眷恋爱人的和柔青年。
眸底微光摇晃,像是凝了一泓月色。
美丽得叫人失神。
沈希不想去看,却还是忍不住在其间寻到了那位温和储君的影子。
她低声说道:“是,陛下。”
沈希的心神快要被耗尽,马车渐渐驶向远方,帘子落下来后,她当即抬起手遮掩住了面容。
黑暗之中,无数的压力突然就全都落了下来。
沈希再难保持伪装,也再难克制心底的恐惧。
她的指节越收越紧,将掌心的血痕掐得裂开,血锈气缓缓地开始外溢。
她到底要怎么办?
真的要回到萧渡玄的身边给他做禁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