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的老祖宗(9)

作者:马马达 阅读记录

短短一段话恩威并施,有理有据。一群人慢慢恢复一点活气,无数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便有人问,“大人,染了病能治好吗?”

阮无骞便不吭声。

又有人问,“治不好怎么办?”

“生死有命。”阮无骞道,“瘟疫已生,此是天数,不论是谁,如若全力医治仍然不能活命,只能遵从天命。”

越来越多的人哭起来,“这都是命,都是命……认命吧……我们这些人,命不值钱,便都死绝了,也不算什么……”

一群人本就害怕得不行,这一段话触动情肠,许多人都开始哭,四下哭里声四起,好好一个督军府,叫他们哭得跟坟场差不多。

“本督在此。”

哭声骤然小了许多。

“本督与尔等同进退。”阮无骞下巴微抬,“本督奉旨钦差,必定不辱使命,此处一日有人染疫,本督一日不离此处。”

丁灵不能控制目光凝在他面上——日色中男人侧脸冷峻锋利,如磐石之坚。

一群人又磨磨蹭蹭哭了许久,总算慢慢散去。阮继余劝走众人回来,“督军。”

“瘟疫的事已经瞒不住,与其叫这些人回去胡乱传话,不如先发制人。”阮无骞道,“你现时便去拟安民告示,说明缘由,好生安抚民心。”

“是。”

“北祠堂已经容纳不下,命人去安排——”阮无骞道,“雷公镇以西泠溪为界,已经染疫的居镇北,未染疫居南,聊作分割。”

“是。”阮继余答应,垂手立一会儿不见更多吩咐,才急匆匆地跑走。

“你怎么知道外头没有大夫?”

丁灵好半日才反应过来阮无骞在同自己说话,“猜的。”

阮无骞偏转脸看她。

“你要说瞎编也行——”丁灵道,“总不能叫他们冲出去——便想着吓倒一个是一个。所以居然是真的?外头当真没有大夫也没有药材?”

阮无骞不答,只问,“为什么?你不想跟他们一同出去?”

丁灵乐了,“我能出去?”

阮无骞站着,目光投向遥远的天边,“丁小姐好生说些缘由,说不得我能让你离开雷公镇。”

“朝廷大员,不可妄语。”丁灵哼一声,“你不可能让我走。”

“为什么?”

“万一我已染病,把瘟疫带出雷公镇,大人一番心血便要付诸东流——你会让我走?”

阮无骞盯住她,忽一时道,“你怎么知道方圆百里的大夫都在雷公镇?”

丁灵问,“所以我猜对了?”

阮无骞仍不答,越过丁灵往府里走。丁灵回头,白墙黑瓦之间,男人身形修长,如丰竹秀丽——果然,生得出奇得好。

自从南北分隔又数日,西泠溪以南十室九空,不剩几个囫囵人,溪北以北祠堂为中心,人满为患,祠堂里如今只接纳重病病人,每天都有人死,恐怕瘟疫蔓延,一律拉出去烧了。

疫症极凶猛,染上便是高热,烧过一日若不能退热,便落得整日昏睡水米不进,如此干熬半月,只等咽气。

督军府邸的人一日少过一日,终于一日连送饭的人都没了,丁灵便自己出来觅食。好容易寻到厨下,不见一个活人,搜寻半日寻到昨日剩饭半锅,还有鸡蛋。丁灵扒拉出来,打算做个灵魂蛋炒饭。

正忙着,阮继余匆匆进来,看丁灵正在烧锅热油,“多做点。”

丁灵回头,“你要吃?”

阮继余点一下头,又摇头,“给我家大人。”

丁灵乐了,指住灶上冷冰冰一盆剩饭,“奉旨钦差沦落到吃蛋炒饭了?”

第8章 天生不爱求人

阮继余被丁灵怼得脸一黑,“有就行了。”生硬道,“厨下无人,我们做饭不……怎么好吃。”

丁灵哈哈大笑,“是根本就不能吃吧——但凡能吃,会让我这个阶下囚给你家大人做饭?”

阮继余不高兴了,“你每日府里来去自如,有这么自在的阶下囚么?”

“如此说来,我倒该感恩了?”丁灵另添两个蛋,索性把一盆冷饭尽数炒了,撒把葱花,自己盛出一碗开吃,“剩的都归你,连你的份也够了。”

阮继余大喜过望,拿碗盛饭,另取牙箸攒一个托盘,正要走,门口一名小净军叫,“码头有信来。”

阮继余一滞,指一指托盘,“我有急务,你给我们大人送去——速去!”一溜烟跑了。

丁灵蹲在灶旁慢条斯理吃完饭,捧着托盘往内院去。内院近来很不似先时人来人往,但阮继余出入倒更加频繁——净军折损虽多,外间事务半点没歇。

丁灵拾级而上,便扣门。

“进来。”

推门是一个二进厢房,中间一个碧纱橱。一眼便见阮无骞临窗而坐,执一支笔,兀自奋笔疾书。阳光透窗而过,铺在男人身上,光影里越发显出宽肩细腰,侧边颔骨线条清绝——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你给继善回信,就说我说的,不许他来。”阮无骞一边写字一边说话,“此处通讯不便,寻常事务不必再报,红印要做得极其隐秘,叫外人知道,难免聒噪。”他说半日不闻回应,偏转脸见丁灵,“你怎么在这里?”

“余都统有事,命我送饭。”丁灵捧着托盘走近,刚要放案上,被阮无骞以眼神制止。阮无骞把桌上的纸折子收好,伸手接过,瞟一眼,“厨下无人了?”

“应该……是吧。”

阮无骞沉默,拾箸吃一口,抬头,“你做的?”

丁灵点头。

阮无骞不再说话,默默吃干净,把箸放下。丁灵便去收拾盘子,阮无骞抬手挡一下,“你怎么还在这里?”

丁灵道,“不是说雷公镇解禁我才能走?”

阮无骞不答,偏着头,要笑不笑地望住她。

“到处都是病人,没地方去。”丁灵便知瞒不过他,老实交待,“在这里还能混个饭吃。”

阮无骞点头,“既如此,到你报答我的时候了。”他说着话指节在案上扣一扣,“厨子回来前,你做饭。”

丁灵不情不愿,“我只会蛋炒饭。”

“使得。”阮无骞道,“下回加个汤。”

还点上菜了——丁灵竟无语凝噎,想怼人没敢,收了碗箸往外走。

“等等。”

丁灵在门边回头。阮无骞问,“雷公镇疫病横行,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你怎么不害怕?”

“大人在这里,我有什么可害怕?”丁灵道,“说不定没那么致命——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这便是你猜测方圆百里医士尽在此处的缘由?”

“是。”丁灵点头,“大人既然已经察觉瘟疫滋生,还命净军围住雷公镇,必定不会坐以待毙,预备医士药材不过题中应有之义。”

阮无骞便不吭声。

“净军里头染病的多么?”

“不到一百。”阮无骞漫不经心道,“不算多。”

“那是——净军都在城外,城里也就百来号人,便尽数染病也多不了几个。”丁灵道,“从来听说将士在外厮杀,主帅坐镇中军。大人倒好——自己在瘟疫窝子里,将士在外头站干岸看着。”

“他们有什么用?”阮无骞语意倨傲,“我一人足矣。”

“说的是。”丁灵点头,“那日若不是大人坐镇,巧舌如簧吓退众人,三千净军也未必能拦住恐慌的村民。”

“那日?我说什么?”阮无骞面露困惑,回想半日道,“非是巧言令色,我说的都是实情。”

“除了此处,整个南并州没有医士,连药材也没有——这都是实情?”

“那倒不是。”

“还敢说不是哄人?”丁灵歪着头看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忽一时都笑起来。

丁灵道,“钦差大人在这里,村民们有了主心骨,便能少些惊惧。至于旁的事情——对他们来说,确实少知道些更好。”

阮无骞闻言,慢慢偏转脸,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此时日影西移,寒冬时节,太阳咸蛋黄一样没有什么活气。他不知在看什么,久久冷冰冰道,“说的是。但若是我,不需谁来做主心骨,我要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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