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倒计时45天(10)

作者:一棵水杉 阅读记录

红灯转绿,林渡舟发动了车,我微微侧目,看见他黑底金框的腕表,指针走得无知无情。

从前林渡舟那辆自行车载着我穿过了夜里的霓虹,耳畔吹着晚凉的风,我们穿着素净的衣服,手上戴着廉价的红绳,许下但愿人长久的夙愿。

那会儿哪里敢想能开豪车,更别说掰着手指才能数清几位数的手表,什么百达斐丽、江诗丹顿,一个也不认识。我这辈子成长得平淡顺遂,没真受过穷,也没过过大富大贵的日子。

如今活到了三十来岁,平时除了人菜瘾大偶尔小酌两口,没什么不良嗜好。也不买房不买车,积蓄存了一些,够吃够花,也足够养家。无数个时刻,想起曾经初入社会的时候,却总觉得还没有当时富有。

于是我反复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觉得,控制变量,一个个地排查,最后不得不承认,是因为如今我的身边没有林渡舟。

那几年我爱他胜过全世界,我无比坚信他也是如此。我们曾经拥有细水长流的美好未来。

那时候我跟他说,如果我在外地巡演,他想我了,就随手寄一样东西给我。

林渡舟问我应该寄什么,是不是像古人那样,“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我不解风情地笑道:“寄你当时身上最贵的东西。”

林渡舟说:“最珍贵的是时间,我要把手表寄给你,让你知道此时此刻,我想和你共度光阴。”

我想:可恶,弟弟还挺浪漫啊。

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我短暂地出差过两回,我也没收到过他的手表,因为他都不用寄,我就该回去了。

而分开之后,我开始了长途巡演,西到英格兰岛,北到阿拉斯加,南到乌斯怀亚,好多地方都去过,最长的时候,一年多没有回来。

几百个昼夜轮回,他要是寄给我相思,我会高兴得疯掉。

几年间我没日没夜地跳舞,从无名小卒晋升到舞团首席,也从曾经的意气风发到了如今的得失看淡,落下一身的职业病。有时阴天旧伤隐隐作痛,我就想起那些奔波的时光。

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一去不复返。

10月15日那天,我收到林渡舟的寄件时,还没来得及拨通他的电话,冰冷的死讯已经钻进我的认知。全身乏力,无法思考,一瞬之间像什么思绪炸开,寻不到一丝理智的踪迹,只有呆滞、麻木,连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整整六年,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知道他对我的想念。

车窗外城市的五彩灯光飞速倒退,我降下车窗,狂风吹乱头发和衣衫,冷气让人的意识清明了些。

电台播放着一首又一首老歌,尘封的旧时光被翻出来,我一次又一次陷入回忆,而身边的人默然开车,依旧冷淡,好似不近人情。

电台里唱到《一生中最爱》,我靠向车窗框。

“何曾愿意,我心中所爱,每天要孤单看海。”

我没忍住,眼眶还是热了,充盈的水汽打转,不想让林渡舟发现,装睡闭上了眼。

时间倒流之后的每一夜,我都在惊惧不安中入眠,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不知道他怎么愿意走向那样的结局。

我以为我们分开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看见电视里温和体面的青年,读到他一篇又一篇的研究成果,我以为他平安顺利,如鱼得水。

可他怎么会把日子过得一团糟,全都一团糟。

车缓缓停稳,他似乎靠向了椅背,声音带了些无奈,“叶清川,别哭了。”

我什么都瞒不住林渡舟,从来都是这样。

他低声说:“这两天凌晨的夜里,你给我打过三通电话,不清醒,话不成文,这是潜意识行为,你应该不记得了。”

我心头一颤,睁开眼,慌乱地摸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果真有几次和他的通话,都是半夜三四点钟。都打通了。

几条通话记录宣告着我的不安和软弱,在深夜静谧无人的时刻,将我的思念出卖得毫无保留。我关掉手机搁在一旁,垂下眼睑,声音轻得落针可闻,“对不起,打扰你了。”

林渡舟接着道:“如果你需要任何心理咨询,可以来找我。昨天,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专门来我的咨询室吗?”

我顿了片刻,如实回答,“不是。”

转了半晌的泪还是没撑住落了下来,啪嗒两声,滴在手背上。

我从前不爱哭,因为我过得满足,家人和睦,有人深爱,理想终将实现。后来和他分开,我其实也没怎么哭过,因为那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没有资格假惺惺地难舍难分。

可回到9月1日之后,似乎要把前半生没流过的泪给流干净,每天早晨醒来,枕上都是湿润的湖。

大概这是第一次,我发觉自己的无能为力。如果没有办法改变,我还将在一个多月之后,再一次面对那样的结局。

林渡舟大概以为我的生活很不顺,似乎想要客套地安慰一番,“叶清川,你……”

“林渡舟,”我打断了他,明明我们比肩而坐,可我觉得中间隔了那么远的距离,远得我们好像各自坐在寂寥的孤岛上,只感觉到冷,“我是不是教过你,我不开心的时候该怎么做。”

旁边的身影顿了一瞬,他答道:“嗯。”

林渡舟松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呆坐片刻,还是侧过来,倾身靠拢。

我也松开安全带,靠向了他。

车停在在无人的小巷,车内的光线越来越弱,我靠在林渡舟肩上,感受睽违六年的依赖。他抬手,环住我的臂膀,我十年前教他这样做。

我教过他说情话,教他拥抱、亲吻、厮磨,教他表露出满腔的欢喜和偏爱。我说林渡舟,你不应该把自我闷在心里,如果你爱我,就证明给我。

紧贴着的肌肤热度升腾,我感觉到他的心跳,急促而富有生命力,充斥着所有感官。

我记得当年我们最喜欢的姿势,是他仰头靠着沙发,我跨坐在他身上,手臂相拥,我倚着他的肩,米白窗帘在阳光中轻轻晃动。我闻到他的味道,当年没有香水,只有浅淡清香的香皂气味,我们说起一天的事情,从早晨说到见面的那一刻。

我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从梦见十年前的初遇开始。

梦中他还是常常拉着他的小提琴,我在天台跳舞,从蝉鸣阵阵到枫叶飞扬,再到洁白的碎雪落在他的眼睫上。

他穿着浅色的大衣,垂下的围巾被风托起来,飞舞在漫天的雪花里。手臂依旧优雅地摆动,指尖被冻出了红晕。悠长的乐声浮沉起落,我们都像跌进玻璃球一般的世外之境,干净明亮,晶莹剔透,一尘不染。

我停下了动作,他于是也放下琴弓,我们相互拥抱,呼出白花花的雾气。

林渡舟松开手,转身站上了围墙,大雪在他肩上铺开薄薄一层,我追上去,拉住他的手。

我们像白鹭一样扎进空中,掠过一层一层的楼房,还没有落在铺满厚雪的地面,海水涌上来,林渡舟被淹没进去。我在匆忙中拉他的手,抓住了他的指尖,他的手又在沁凉的海水中从我掌心滑落下去。

他沉入昏暗的深海,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哭声,大喊着他的名字。

“……林渡舟!”喘息急促失控,我猛然睁开眼,一滴冰凉的泪从鼻尖滑落,枕头又湿了一片。

眼前是熟悉的米白色窗帘,猫正懒散地卧在我身边,“喵喵”地回应了两声。

我懊恼地抹了一把脸,不知道怎么就变得这么矫情。

窗外已经一片昏黑,隐约有暖黄的灯光,所有的知觉都逐渐鲜活起来,我从此起彼伏的人声里听出了李爷爷的叫声,很是兴奋地在喊“清一色杠上炮”。

夜麻将还没散场,转头看墙壁,挂钟走到了九点一刻,屋里空荡荡。

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我心里一阵警觉,撑着床探出脑袋,仔细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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