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云鬓+番外(98)

作者:虞渡 阅读记录

昏暗的书房中倏然飘过两个熟悉的字词,无需通事传言,伊川已听懂了楚郢的意思。

“肃州城换一个女人?”伊川哼笑了一声,“世子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就算她貌美若高山雪莲,哪里值得以城池换之?

在王帐外头时,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暗含警觉,正如她今日紧紧追逐的那只慌不择路的小鹿,一下就激发了他隐藏深处的狩猎本能。

他自然而然地开始追随,看她乘风追云,看她弯弓满射,恣意的张扬,沉稳的冷寂,她身上有让他捉摸不透的迷雾,值得慢慢探究。

“楚某以为咱们早就达成共识了,九王子何苦因为一个女人临场变卦?”楚郢想了想,说道,“这样吧,等破城那日,长安城半数财物皆任由王子掠取,如何?”

伊川笑了笑,说道,“半数?我领着将士们辛苦扫荡,到了最后,还得和淄川王对半分食?”

无耻贪婪的番子,若是事败了,他非要亲手杀了他不可。奈何如今有求于人,只能再□□让,楚郢阖了阖眼,低声道,“四六?”

伊川不言语。

楚郢又说道,“三七?”

“总不能是二八吧?”楚郢疑惑道,“九王子大概不知长安城多少富庶,那么多财宝,只怕你这些兵将再多两倍之数也运不回逻些城去。”

伊川笑道,“我说过了,我不为淄川王做事,运不完我自扔在城门口,淄川王若是喜欢,大可派人自取。”

“你!”

“我怎么?”“你”“我”这些简单的词语,伊川还是听得懂的,他踱了几步,两手撑在桌边,缓缓俯下身。

幽绿的眸子在黑暗中略显得几分瑰异,伊川唇角突然下落,神色变得阴鸷,强横的气势像无形的山压迫过来,裹住纤尘,凝固呼吸。他像是踏着鲜血和萧森爬上人世的恶劣虺蜮,眼神掠过后留下如有实质的秽迹。

楚郢觉得脖颈间发凉,好似有毒蛇在他身旁吐舌摆尾,他攥紧了衣摆,他感觉到了对面人的险恶用心,可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呼吸加重了两分,斗大的汗水从额角滚落。

伊川却突然苦笑了一声,不怪楚粢这样大方将肃州和沙州作为诱饵来哄他,荆西有这样的大节度使,被吐蕃吞下中道三城已成定数。

算起来,伊川竟还吃了亏。

他睨着楚郢说道,“你的确配不上她。”

他退出几步,淡淡地说,“写信给楚司马,告诉他我要带走李意如,若是他不肯让步,盟约的事儿就此作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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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质问

“砰——”

“殿下息怒!”

裁绡楼的青衣跪了一地, 翠色上江杯碎成一堆乱瓷,窝囊地躺在墙角,暗色茶叶一路从宣宁裙摆洒到怜光膝下,氤氲的热气掠过榧木地板, 一闪而逝。

“都出去。”

公主的声音冷得像一方幽深的泉, 较方才的怒喊惊叫简直判若两人。

怜光把住身旁颤抖的青衣, 道了一声“是”, 弓着身子退出了屋子。

青衣们的碧色裙裾依次消失在眼前, 小娘子却始终分毫未动, 宣宁死死地盯着手上的镜子,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将它举得高高的。

她气得脑袋里只有一个“砸”字,可到底她还是放下了它, 转手将身旁那只上好的瓷杯砸了个粉碎。

李意如冷眼看着“她”。

这套瓷杯是西山居士的旧物,杯上花纹乃大家之作。昔年她派人在景州寻了两三年才得了两套, 一套赠予了官家,一套留着自用。

昔年往荆西时候, 她也没忘记带上它, 一路上都有专人看管,百般珍惜。可这样一件宝物, 就在“她”一怒之下化为乌有, 李意如难得也恼怒起来。

她嘴角勾着个嘲味的笑, 开口道, “西山居士已经驾鹤西归,这套上江杯盏少了一只,往后就再难寻得了。宣宁, 是不是无论多难得的玩意儿你都不会好好珍惜?”

宣宁气极了, 又拿起一只, 另一手指着榻旁的铜镜,厉声呵斥里边笑眼盈盈的人。洪楼姝远

“你也知是玩意儿!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谁当真了?”

“哐啷——”一声,门外的青衣和长卫们俱都一震,卫钺行若无事地挥手让他们都退开,自己却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轻靠在了门旁。

“哐——”又是几声玉碎瓷裂的声响,想来那套可怜的杯盏已寿终正寝了。

宣宁一个接着一个,转眼就把八仙桌上的四个杯子尽数打的稀碎,只留一个满满当当的茶壶。

宣宁还要去砸,端起来却被茶壶烫着了手,她慌里慌张地放下它,却不料壶身倾斜,水泽洒了满桌,宣宁忙跳开两步,好歹没有弄湿衣衫。

“莽撞。今日过后,你便是再后悔,那些碎瓷也不会变回杯子。”

宣宁眉心紧皱,曼声说道,“我后悔什么!喜欢后悔的人难道不是你么?你要穿行到我的躯体中来,就是因为你的执念太深,是不是?”

李意如不言语,眉目却渐冷。

宣宁冷笑连连,她慢慢坐下来,看向那镜子之人。

她们有同样的面容和过去,可到底在某个节点分裂开来,冲突、矛盾、争拗,她们都曾经历,如今终于到了剖析内里的时刻,可李意如却始终在对伊川的态度上三缄其口。

“你讨厌我是不是?”宣宁质问道,“你认为你的悲惨都源于我的任性,为了楚郢远赴荆西,为了楚郢和阿兄争吵,所有一切!你都怪在我身上?

无知、顽钝、愚不可及!你的悔意感天动地,所以上天才给了你一次机会,所以你才能穿行往来,来到与楚郢定亲的前一刻!是不是!?”

“为什么不说话?”宣宁气愤地在菱镜上猛拍了几下,大声问道,“其实你心里最恨的人就是我!是不是!其实你从来都没有恨过楚郢,没有恨过楚粢,更没有恨过伊川赞布!是不是?!”

李意如总算被挑起了怒火,她冷冷地盯着镜子,说道,“不是!”

“不是什么?”宣宁呵了一声,“你不恨伊川赞布?你甚至爱他!是不是?你敢不敢告诉我你‘不是’!”

李意如没有说话。

“李意如!!”宣宁忍无可忍地举起了手掌,她又想起那日她无意间问了楚郢一句扬州的事儿,“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了她一巴掌。

“她”对她是毫不怜惜的,宣宁怄得想呕血,可她看着自己高举的手掌,却始终没办法抽在自己脸上,她重重地拍着桌子,怒其不争地大声质问。

“你对他究竟有没有——!”

“我没有。”李意如很快地打断她,再次否认。

宣宁翻了个白眼,几乎笑出泪来,“你忘了,其实咱们就是同一人,他出现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思绪,难道我会感受不出来么,你分明就——”

她绝望地揉住了自己的发团,一头栽倒在小榻上,“他是大魏的敌人,李意如,他和大魏打了整整四年啊,我知道他是少年英雄,可他愈是骁勇,死在他手上的大魏将士就愈多,你真是是非不明了。”

“李意如,你来的时候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说你应付伊川赞布只是为了活着,你说你厌恶那般的自己。”

宣宁侧过脸,定定地看过去,笃定地说道,“你骗我。”

“我没有。”李意如闭了闭眼,“我应付他,确实是为了活着。诚然,我是…”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我就更加厌恶那般的自己。他愈对我好,我就愈害怕回到那个牢笼之中,你知道那种感受么。不知日夜颠倒,不知岁月何夕,像一只没有思想的蛀虫,活在阴暗潮湿的水牢里。

挣扎得多了,锈铁的链子磨花了我的手足,缠进肌里,一次次破开,再一次次愈合,留下这样一双手。”

她举起双手,轻轻地握成拳头,而后放开、再次握紧,反复几次,她目光缱绻,似乎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让她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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