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云鬓+番外(99)

作者:虞渡 阅读记录

“…就连这样我都做不到。它上面全是陈旧的疤痕,摸上去像石刻的鱼,奇形怪状的鳞痕,每到阴雨的天儿,又痛又痒。”

宣宁没说话,心中不属于自己的那份悲戚开始翻滚、沸腾,奔腾澎湃的水珠跃出眼眶,她终于落下了不属于自己的泪水。

“他对我很好。”李意如知宣宁不会想听伊川的好话,她只叹了一声,又苦笑道,“但你放心,我从来不会因为他背叛大魏,否则上回在树林中见到他,我也不会在他身上种香。总之,现下的事儿也做得七七八八了。”

想到李意如在伊川身上种下了追踪香,宣宁心中稍霁,“她”汹涌的泪珠模糊了视线,她等不及拿绢帕了,抬起手背抹开了眼角,李意如拿起了那面菱镜。

“长平不会受楚郢的蛊惑,生下孩子,有了府邸,也不会被戚妃和三哥欺得无处可去;

福康虽说要嫁给她并不愿嫁的裴四郎,但好歹留得了性命;

朝晖有了曾恪的帮助,阿耶不再提她与大竺皇子的事儿,她也不会再因为突厥风俗而自刎。”

李意如又抹了抹泪水,说道,“还有你,阿随…一切都很好,只可惜了阿兄的腿…”

宣宁愣了愣,勉强扯了个笑容,她握镜子的手紧了紧,下意识地往怀中藏去。

宣宁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她只觉得气恼,气恼李意如不能自控的感情,也气恼“她”一人受了她俩本该同当的苦难,更气恼“她”这样心灰意懒的造作模样。

一切不过是她揭穿了“她”对伊川的感情,“她”便要说些有的没的,好似以死要挟,宣宁最恨别人威胁她,她毫不留情地斥责“她”,“莫非让你杀了伊川赞布,你就这样受不得?李意如,你真让我感觉恶心,你怎配做大魏的公主,怎配大魏将士为你风餐露宿?”

“恶心。”李意如重复了一遍,说道,“不错,的确恶心。若此番伊川真对大魏不利,我会亲手杀了他,你满意了?”

宣宁才不信她的话,她冷哼道,“好,若是到时候你刀子捅了一半又下不了手,我会帮你狠狠按下去。”

她捏着拳头,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凶狠姿势。

“用不着你帮我。”李意如收回手来,安静地搁放在身侧。

她想安静,可宣宁偏偏不如她的意,她踢开了软履,就势往榻上一滚,轻薄的小被裹住了一半身子,小娘子抻着懒腰,声线冷冽,“若是我发现你暗地里还想着伊川的‘好’,我即刻就会摔了这镜子,让你永坠识海,再不得翻身。”

李意如心灰意懒,淡然道,“我本就不属于这里,你爱摔便摔吧。听谢方行说,昔年我已葬入了皇陵,想来是不缺香火的,你摔吧,我也好回去了。”

她本就因为伊川的事儿自厌,如今又多了一个宣宁来,尽管她昔年也曾多次暗示自己不过只为苟活余生,可愧疚和羞愧还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宣宁不会原谅她,就像她不会原谅她自己。

正如她所想,宣宁越想越气,她实在无法理解“她”竟对伊川有了依赖,更无法理解李意如如今这种消极的态度。

她非要和“她”说出个究竟不可,可无论她如何逼问,“她”却始终不言不语。

宣宁再忍受不住,大声道,“李意如!你真是够了!堂堂魏公主,怎能如此自甘堕落?!我说过,你早在荆西反叛之时就应该——”

“殿下。”

屋子里喧闹戛然而止,李意如差点僵死在那里,她突然从榻上坐起来,扯了扯唇角。

她不确定谢方行是否听见了她们的争吵,她们更不愿任何一人知晓她对伊川的感情。

两人暂时按下了思绪,李意如得以清了清嗓子,扬声说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谢方行要拜见,怎么也得先通传,随后在书房接待,怎会来这里。

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门扉轻开,谢方行和卫缺两相站立在门外,显见神色匆匆,李意如心中一跳,忙问道,“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修改。荭镂书圆

第79章 剑

那日在九华山与伊川相见, 李意如便在他身上种下香,卫缺与谢方行连日奔走,总算有了收获。

轻薄的信件自袖笼中取出,谢方行淡声道, “搜寻犬一路追到蔚园后院, 卫长史在蔚园外面蹲守了一天一夜, 总算截住了荆西的信鸽。”

李意如接过了信件, 比手请他坐下。

信上的字迹很熟悉, 正是楚郢的亲笔。她正待打开, 谢方行却伸手盖在了信封上, 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掌。

李意如微微愣住,疑惑地看他。

三指轻放, 谢方行把着脉搏,眼神却落在案上的石榴花颈瓶, 沉默少顷,而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殿下面色不太好, 又有急火攻心之症状,近日里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李意如抽回了手, 道一声“没有”, “解卿落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璎珞宝珠她可收下了?”

谢方行垂眼看见地上的狼藉, 轻言道,“一切仍在计划之中,殿下看了这信切勿再动怒, 以免伤及自身。”

“好, 多谢先生。”

信上寥寥几句, 讲的正是那日伊川拜访蔚园,意图为盟约加上额外条件,“盟约”为何,信中没有明说,想来与大魏是没什么好处的。

楚郢的底线一低再低,她在信上看见他与楚粢把她当作货物商议,已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了。可笑谢方行竟还以为她会因为这封信气恼。

只是此生与伊川相见时她如此落魄的装扮,竟也能入他的眼,李意如委实想不明白。

小娘子淡然收起了信,折纸入封,两指轻压,将信纸原翻不动地移还给他,轻笑道,“谢先生把这封信截下了,岂非打草惊蛇?”

谢方行道,“殿下放心,为万无一失,我已将信件誊抄调换了,想来不会有什么差错。”

李意如暗自笑了笑,她惯知他神通广大,便不再追问他办得是否妥当了。毕竟三月蘅芜院的案子,便是他描摹了阿岑的笔迹,做了张假金帖给徐骁,以假乱真到陆岑本人也无法分辨的地步。

谢方行不知她心中的嘲笑,只小心将信件收回袖袋中,抬首继续说道,“此信件至关重要,便先由谢某帮保管吧,明日我会约见不良帅,想来有此铁证,楚郢和楚粢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李意如点头道,“谢先生深谋远虑,有你相助,本宫无忧矣。官家得了这证据,只怕会暂按不发,等到十月本宫的婚宴、楚粢亲至之时,一并责问,才是最佳时机。”

她无悲无喜,似乎楚家那两个杂碎在她心中已经引不起任何波澜了,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眸中不知为何含着一丝讥诮的笑意。

晌午的薄光穿过镂空的杏花华屏,她向阳而坐,一枝杏花光影恰巧落在眉心,如花魂嵌入了灵识,平添几分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冷清。

若三月真有花神,应如她这般模样。

他分明地记得她初来的那日。

三月初九,承江王府风轻云净,她带着青衣闯进前院来,眉间焦郁难散,面上恨意绵长,芙蓉娇靥雾惨云愁。

宣宁公主天生骄纵,何时会有这般模样。

只有“她”,那个在遥远雪山上蹉跎岁月的意夫人,才会有那样忧愁的形容。是以这个照面,他与“他”都认出了她,才引发了蘅芜院的刺杀案。

短短半载,她眉间的愁绪烟消云散了。

至高无上的权势果然是美貌与精神最有力的补药,她回归魏公主的本位,正如恹恹的花束没入潺湲,昂首间焕彩生光,偶然一眼望过去,月下仙葩,绰约如旧。

“谢先生?谢先生?”

小娘子伸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笑地看他。

“你在发什么愣呢?”

谢方行回过神来,抿了抿唇。原来她要留他用午膳。

“不必了。”谢方行淡淡地看了一眼外边的人影,说道,“萧郎君好似不太欢迎我,我便不再在这儿讨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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