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夫人她又跑了!(104)
来人看着钟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好似在打量着什么。
良久之后,忽然弯眼一笑:“我竟不知,毓儿何时这般聪慧了?”
毓儿?
此人认识原主?
钟毓被叫得一愣,抬眸之时却猝不及防同那人对上了视线。
此处是王吉安送粮的目的地,而王吉安又是为钟延川养兵。
而在眼前之人出现后,方才同自己说话的三个人全都垂下了头,态度十分恭敬。
顷刻间钟毓的心中百转千回,她心底猛地一惊,眼前之人会不会是原主那位心狠手辣的父亲 ?!
可钟毓从没有见过钟延川,仅凭心里的那些猜测也无法断定此人就是钟延川。
一时间,对于钟延川突然出现在峮州的惊惧与这位将她唤作“毓儿”的中年男人究竟是不是钟延川的猜测混合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战栗从脚底猛然窜至脊背。
钟毓的后背霎时间便浸满了冷汗,一声比一声重地心跳声如擂鼓般响彻耳边,险些要将雨声盖住。
她忍着心脏好似被人捏住的窒息感,强迫自己面不改色地抬头看他,然后抬脚往前走了几步。
自始至终半个身子都藏在门后阴影处的女人忽然往前走了几步,一张脸便被檐下被雨吹打摇晃不已的灯笼映亮。
钟延川的目光落在那张十分熟悉的眉眼间,细看之下却又觉出几分陌生来。
“那日您为何要派人刺杀我?”
问出这句话时,钟毓藏在被下的手紧紧捏着衣角,竭力想要压住自己的紧张。
她需要确定眼前人的身份。
在京城到峮州的这一路上,除了下榻于连山梧鹊街的第一晚遭遇过黑衣人,剩下一次便是在祁临风要自己出城的那次。
第二次已经确定幕后之人就是钟延川,只剩下第一次至今不知究竟是何人所派。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之人,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倘若他不是钟延川也没有派人刺杀过自己,那听过自己方才的话后下意识就该出言否掉。
若他确为钟延川,那他就一定知道自己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位派杀手想要杀害自己女儿的父亲,再听到没死的女儿问出这种话之后,神情之间应当会有反应。
倘若前二者的反应他都没有,钟毓反倒就能确定,梧鹊街的第一次刺杀兴许与他有关,甚至很有可能就出自他之手。
所以她在赌,赌眼前这个人的所有反应。
却不想盯着看了许久,那人脸上的神情依旧如先前一样,古井无波还挂着几分笑意。
反而是自己眼神里的意图被对方摸了个一清二楚。
“毓儿不必如此提防为父。”
话音落下,钟毓心中狠狠一惊。
钟延川见她面色一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笑一声,他缓缓往前走了一步,身侧撑伞的小厮紧跟着也往前了一步。
“上次只是手下人看错了任务,却没料到阴差阳错险些将你伤到。”钟延川的眉眼之间忽然现出几分严肃,“为父知道之后已经严惩了下面的人,等毓儿回京后就让他们亲自来谢罪。”
“但我左思右想觉得这样还是不好,便从京城一路追过来,想给毓儿赔个罪,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钟毓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久久没有挪开。
伴着细密落雨砸地的声音,钟毓的耳边好似被笼上一层纱,方才钟延川说的话竟让她有些听不清。
他刚刚说什么?
说手下人看错了任务险些将她伤到,说他从京城追过来想赔个不是,还说希望她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原本钟毓在确定他的身份后心中已经燃起了怒火,可这股怒火却在听清楚钟延川后面的话之后突然偃旗息鼓。
钟延川,他究竟是不是钟毓的父亲?
钟毓看着刚说完那段话但面色依旧平静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的男人,她怒极反笑,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被原主叫作父亲的人,用一种好像不小心摔了女儿心爱的小玩意儿给她道歉那样的语气,轻飘飘将“钟毓”差一点就被杀了的事说成手下人领错了任务。
有那么一瞬间,钟毓的心有些尖锐地发疼。
她前所未有地心疼原主,心疼那个在自己大婚当日便香消玉殒了的女子。
她的母亲将她当作进入钟府的利器,她的父亲除了要她替姐出嫁还将她视作一颗随时都可以抛弃的棋子。
短短的二十三年里,她的生命被钟家毫无怜惜地劈成了三份段。
一段尝遍了私生女流落在外的苦,一段受尽了寄人篱下被人欺辱之苦,剩下最后一段则被迫沦为了权力下的附庸,被一个上位者送去给另外一个上位者。
身不由己辗转于权力之间,却在终于生出反抗之意的时候,被人推倒磕破了脑袋。
她连死都不是自己的本意。
兴许只有被小太监推倒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仰面看着房梁上红绸飞舞的时候,她是自由的。
即便她魂飞魄散,满目疮痍。
但终究是个解脱。
好似老天感受到了她此刻的心情,原本淅淅沥沥的雨突然下大了起来。
猛然变大的雨声让钟毓回过神,她抬眸看着钟延川,丝毫不掩饰眼里的冷漠。
“那父亲今日费心将我请来所谓何事?”
好似没有料到钟毓沉默如此之久就只问这一句话,这位从出现就一直平静的中年人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异色。
最开始看到自己钟毓没有什么反应,他以为是站得太远以至于她没有看清自己的面目,可即便他后来自称为父,预想之中的懦弱哭泣也并没有发生。
钟毓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自始至终都沉默地站在门槛之后,身上笼着一层奇怪的冷静。
“就只是想赔罪吗?”钟毓又问。
“是为了赔罪。”他沉默片刻,然后微微颔首。
“既是为了赔罪,又为何要把我关在这间连床都没有的屋子里?”
雨水落地的声音忽然更大了起来。
“小姐......”被叫作老大的人眼尖地看见伞下那位的脸色有些变化,浑身一抖忍不住开口,却不想改口唤了两个字后,就被钟毓冷漠的视线打断。
他看着始终都站在门槛之后、身上还裹着被子的钟毓,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忌惮。
“我饿了也累了,赔罪的话以后再说。”钟毓语气忽然冷了下来,扬起下巴点了点钟延川过来时的方向,“父亲,让人带我去吃饭。”
话音落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
好半晌过后,钟延川才开口:“带她去吃饭。”
一旁的“老大”闻言立刻应声,躬身将原本随意丢在门外的鞋拿起拍了拍放在门槛后,然后又取了先前过来时拿的伞撑开:“小姐,我带你去。”
钟毓依旧裹着被子,穿好鞋便跟着人走了。
她目光直直看着前方,路过钟延川的时候没有挪动过一丝一毫。
看着钟毓离开的背影,钟延川微微眯起眼睛。
他的视线透过密集雨幕,好似落在钟毓的身上,又好似在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直到离开,钟毓都没有回答方才他赔罪的话。
仿佛离开钟府就脱离了某种桎梏一般,那张熟悉的眉眼没有了先前看见自己后的懦弱与闪躲,有的只是审视的目光与不知从何而来的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