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37)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蓝世砚被我戳中了心事,面露窘色,却还是轻一叹气,如实相告。

“没错,洛桑是我叫来的。”

我微一挑眉,不置可否。蓝世砚狠狠心,向我这边挪了几寸,马蹄踩雪声好似拨弦清脆,踩在不同寿命的草木上,是不一样的轻重缓急。

“我与洛桑是世交了,他是扎兰族的首领,而我伏休与扎兰素来交好。”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觑着我阴晴不定的面色,踌躇半刻见我无动怒的征兆,这才惴惴不安地继续道。

“洛桑的母亲与你母亲早就认识。”

我微不可察地抬了抬下巴,复杂的情感在心口不断撞击着,却不知是福是祸。蓝世砚再三打量我的反应,这才一点一点地说下去。

“而且不是浅淡的关系。如果你母亲没有随你父亲去往中原,那么不出意外的话,你会嫁给洛桑。”

我听着陈年往事,心绪纠葛,五味杂陈。我沉吟半晌,面色不虞地提出了疑问。

“我的母亲,在那时便怀上我了么?”

蓝世砚促狭地笑了笑,接了我的话。

“是。你母亲见你父亲看中了她,自那时起就下定了决心。她是果敢的,亦是勇毅的,可亲可敬的。”

我眉眼低垂,略带讥讽地回道。

“可是呢,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心里满满胀胀都是酸涩与心疼,却嘴不饶人,企图说服自己什么荒唐之处。

蓝世砚微微含笑,一字字道。

“如果不是顾忌你的存在,你父亲被反将一军的疏漏,你觉得攻打西戎,会一拖再拖到现在吗?”

我皱眉成川,心头不快道。

“可是,母亲有没有考虑过我,若是苏长青没有将我放在心上,那我又该如何?”

蓝世砚无奈之至,继而喟叹。

“洛桑曾告诉我,你的母亲沉静而聪慧,她可能,给你留了线索,你只是未曾察觉罢了。”

我却冷笑,然后一夹马腹,不再理会蓝世砚。我边跑边思索,心中的疑虑随着向后倒退的山色变得模糊。母亲既能做出以自己的身心换取西戎暂且稳妥,甚至与瑾国皇帝和谈的举动,那若是瑾国皇帝一朝翻脸不认账了,我身处敌营,又当如何。

蓝世砚力陈母亲对我的爱惜,虽对苏长青无情义,对我,却是悉心照料,百般呵护。凡此种种,都在表明她不可能把我的人身也一并赔进去,因为她临终的遗言便是成谜一般的一句,和洛桑那日所说,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我的钟离不幸福的话,就去西戎找寻一朵洛桑花吧,她会有答案的,我的女儿。”

可是啊,母亲,出乎意料的。我活得很好,虽然艰难,却无人再敢踩在我的头上撒野。当今圣上甚至许我后位,我还会让她担心吗?而代价是我再也回不去西戎,可是失去你的西戎,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个空洞的符号罢了,母亲啊,你的女儿活得很用力很用力,终于出人头地了。我牺牲了所有,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惟独亏欠了自己的妈妈啊……

我欲盖弥彰地抹了一把眼角,装作情绪高昂地冲蓝世砚一招手。

“不说了,我至少是,不恨西戎了。还劳烦泽云向我把这份对真相得知的感激转达给洛桑了,虽然我们可能缘尽于此,但还是谢谢他。”

我说得诚恳,蓝世砚眼眸微微流转,心思微动,却还是笑着应承下来,展颜轻快。

“好。”

我释然地扬鞭而去,却在我身后,蓝世砚叹笑,眼底明灭,自顾自道。

“钟离,有些宿命,你躲不掉的。无论张怀民变不变心,你的世界会免不了一次重塑。这看似不经意而可更改的草蛇灰线,伏笔溯脉,绵延不止一代。”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凌空焰火

黄沙滚滚, 扑面而来,寒肃的风打面,吹的衣衫鼓动起声浪, 眼眸眯起,我漠然在寸草弥足珍贵的最南端走马审视地势一番。望了望不远处艰难的民生, 面黄肌瘦的百姓见我们前来, 颤巍巍地来迎接, 却行步都是消耗。

我不忍地收回视线, 若有若无地叹了一气, 思绪里缓缓浮现起京城的繁华,不胜唏嘘。

“就此处吧, 长久安营。”

蓝世砚眼珠子都差点兜不住, 饶是久居伏休穷山恶水,脸色也刷的一下就白透了, 结巴着出语确认。

“师父,要在此处,久扎营寨?”

我浑不在意地点了点下巴, 威重的目光轻扫,一眼看穿泽云的欲言又止,凝眉道。

“泽云觉有何不妥?”

泽云嗫嚅半晌,这才好言相劝道。

“师父,南疆天气之恶劣您不会不知, 这风沙一起,是要人命的。莫说长年遭受这些黄沙的当地民众, 就算是当地最为熟悉地形的向导遇了这狂风天, 尚且摸不清方向。您驻军在此,训练兵马都会受限, 实在不利于日后布置的开展。依我看,不如退居临南疆最近的阖县,安置军兵,十分妥帖。”

我笑上一笑,然后漫不经心地目光微微打量忙碌搬运粮草的士兵们,似是无意道。

“那么敢问泽云,是不是扰我南疆猖獗数年的阿颜式来犯突袭,阖县便是最后的防守线?”

蓝世砚微微发愣,继而眼底暗沉,不情不愿地轻轻点头。

我意料之中的颔首,足尖一点马侧,落地整了整衣摆,垂目道。

“以阖县为屏障,便是作了最后的退路打算,赔上阖县百姓的安定与性命。他们已经苦到极处,低微地活着,如今饭都吃不饱,出城迎接等却毫不怠慢。不同于其他县的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与照例打点,他们所希冀,便是我们守住他们最后的念想。所以,我们必须挡在南疆最前沿,哪怕风沙迷眼,也绝不退到阖县一兵一卒。”

我平淡地诉说着我的策略,蓝世砚却骇然失色,好不容易找回了声线。

“师父……您可知,你来到此处的初衷?”

我锐气深藏,不温不敛,慢慢不答反问道。

“初衷?”

泽云表情一瞬的坍塌,深深吸气后,近乎语重心长地与我直视着,全然是替我筹谋的真挚。

“你来此不是为了什么狗屁政绩的,你是为了履行那个该死的约定,为了名正言顺地回到京城,让那帮老奸巨猾的东西无话可说的。师父,你如此拼命,是不是有点买椟还珠?”

此话一出,蓝世砚自己都一刻的失神,错愕的目色在一息之后恍若未现地收住,却被我悠悠瞧见,虽不发难。虽然我们不说,我们之间却涌动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薄雾弥生,我们在温和里争锋相对。

他明明……是希望她回不去的啊……

那个瑾国,有什么好,满朝都是老古董。大半文官都对钟离又惧又怕,面前恭恭敬敬,背地里插刀不断却还无耻道是误会。这样人人鬼鬼的朝堂简直吃人不吐骨头,尸位素餐者活得安生,居功甚伟的人却不为所容。或者说,是除积弊,且女身的武将苏钟离不受待见。推翻她,可以养活多少冠缨豺狼?

于她而言,保守的万全选择就是在南疆混过这年岁,不使阿颜式踩踏阖县,却亦不与之正面冲突,损益甚多。

我却无动于衷地摁了摁腰间拨云,挑眉避重就轻地回答了泽云并未出口的疑问。

“是,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此处做个缩头乌龟,不问民生,不求政绩,满了三年,打道回府。可是,若我来这里是百般不愿,那我就不会出现在此处。”

泽云愣愣望向我淡漠地一开一合的嘴巴,听懂了每一个字,却领悟不了连贯的一句。

我郑重凝眸,拍了拍泽云的肩膀,笑意浅淡却意味深长。

“我来这,是为了帮怀民做事,抚平他萎缩在京城,无法扩张的势力。”

泽云失神,我却不紧不慢,说了下去。风流将棉絮一样的云吹出去好远,扯开一道痕迹,映在我晦暗的眼底。山上植被裸露,大片的土地干裂在脚下,我们呼吸中都带着沙砾,水分全无。夜幕合上我们的造访,星宿触手可及,灰蒙蒙的天地被更重色的夜色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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