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138)

作者:南通欢 阅读记录

我却心满意足地笑了,连带着视线里的景物都模糊渺远起来。

“有所得,必有所失。要得我的所欲,必须选择异常艰苦卓绝的道路。去习惯在漫天烟尘里迎战生长于荒野的阿颜氏,习惯后无支援孤军奋战直到天明,习惯人心遥远无法依附直到拿出切实的好处换取舍命相献。”

我略微一顿,接天的黑暗遮去了本就荒芜的所处,我眼中却热热的,投向同样眼含辰星的徒弟,笑声如风扫平枯草。

“只有我们的部队能实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黄沙阵阵中走位依旧,排兵布阵不乱,并不将阖县作为退却,我拉拢人心的目的才能达到。你明白吗,泽云?”

泽云呼吸骤然没了声响,粗劣的空气让他嗓子有些不适,良久沙哑。

“师父,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该知道的,我虽投瑾国,却不站在你这边。”

我微微一笑,神采飞扬。

“无妨,你适才那番话,已然给了我答复。”

泽云嘴角不自觉地在熹微的光线里勾起,眼睛亮晶晶的。是了,这就是他心心念念跟随的苏钟离,那个绝不隐于尘埃,不默然于掩嘴,看似别无选择,却给出自己隐藏野心的镇国将军,苏钟离。

我不再言语,只是抬眼星河万丈,不似京城星子点点,而是漫天闪耀,壮观而落阔。他的私心,她的私心,是背道而行的,可是又如何呢?有些人,本就是陪伴一程的良缘,自然而然地相遇,再淡如水地分别,挥挥手,不带走一份奢求。反正,以钟离的性子,只要自己不站在她的对立面,他们就不会反目成仇。

思及此,蓝世砚笑容灿烂地上前扯住我的袖口,欢脱地就要我教他一招半式。

我连连摆手,道是天色已晚,将士们才歇下来,虽安定,却还有诸多疏漏,需要巡视,一一核对。蓝世砚望着工作狂人我数着指头一一道来所要做的事情,脸渐渐皱成一团。

我望着委屈巴巴的蓝世砚,心软道。

“其实大体是完成了的,主要是放心不下周围坏境,怕阿颜式狡诈偷袭。因而我打算亲历亲为,担起今日的巡逻放哨任务。”

蓝世砚刹那间眉开眼笑,挽住我的胳膊就大步向前走,我只觉得整个人被带着向前一扯,胳膊疼的不行。我哎呦一声,失笑道。

“南疆边境夜间风沙不定,一起八丈高,泽云打算徒步巡视五百里连营不成?”

蓝世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嘻嘻地牵来两匹马,翻身上马,向我一甩头,就策马出去,扬起一道尘土,把我呛得不轻。我无奈地扶额,甩了甩身上的泥土就紧追上去。乳白色的光线柔柔地洒在泽云的马背上,光泽点点,一跃一跃,触到马尾的摆动,令人目色摇晃。

烙铁一般的夕色彻底消失在不远不近的地平线,深黑色的群山绵延千里不绝,芨芨草的的絮絮拂过衣角,然后复又挺直,细长似地狱延申至地表的火焰,招摇向着过路之人,哪怕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一路笑语欢歌,望着月影低垂,不知不觉就走完了沿线。

在潋滟生光的多瑙河畔,我微微勒马,拨云出鞘闪动寒泽,带着入木三分的怒音,拔向泽云。泽云了然,随即飞身踩马,迅速给出了反应。

他手中攥住的剑是怀民赠予的,我教他不要拘泥于惯用的武器,要能将任何东西抄起来就用。既是曾经黄祁山教我的,君子善假物,不择器。草木石子,皆可为我所用。我别过拨云,剑息森然入骨剥离寸寸空气,直指蓝世砚的面孔。

蓝世砚不是吃素的,思量只在瞬息,就果断舍弃了高位,马上空空,徒留我刀口剐蹭马鞍的呼啸声。他清俊出尘的面庞上逐渐生出汗滴,我屏息,大开大合的刀法顷刻细如针芒,刺穿蓝世砚还未收回的衣袍,眼见着就要落在他心口。

却听得静谧到刀剑相交之声清亮传遍旷野的四下里突兀地响起了一阵仓促而刻意放轻的马蹄声,随着隐隐的震动,我刀尖回收,回首望向身后。暗到辨不清方向的空旷里,鬼魅似的一排马匹正急促地向着这边奔来,在无声之中,显得格外瘆人。

我头皮乍然发麻,随即快速做出了反应。

“泽云,快回大营!”

泽云似乎也发觉不对,登马就狂奔起来,我亦面色严峻地打马顺着来路没命地逃走。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大地的震颤之音渐渐传导到每一寸空气里。

我方才不乱的气息在此刻找不回规律,心跳破了天际。

“不好,是阿颜式,他们等不及了。今夜动手,对我们来说,很不妙。”

言简意赅后,空气里只有马蹄混乱的声响,钝重地砸在地上,两人的呼吸声都轻微到难以察觉。疾驰的马蹄扬起潮起般的黄烟,我们在依稀望见营寨方向的一刻,这才稍稍顺了呼吸。

泽云在长舒一口气的同时,身后惊起一声惊雷般的炸响。

他惊恐非常地回头,只见我目色冷然,面容坚毅,一手高举,金光冲天,焰火贯虹。

与此同时,顺着山坡追击而来的阿颜式从容不迫却杀气冲天地露出了全貌,乌压压放眼,估摸着少说也有三万人。狂风乍起,沙土飞扬,是沙尘暴,如约而至。

耳畔传来不合时宜的清扬驼铃声,我叹笑一声,眼色冷了下来,比夜晚的降温更为急遽。

“好了,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

我疲乏地揉了揉眉心,苦涩地抬眸,深处却是笑意,丝丝缕缕。

“走吧,泽云,既然都摆在这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为大部队的反应争取时间。还是麻烦你这个无辜人,和我一起倒这个大霉了。”

拨云泫然空起一声怒音,我咬唇仰头,一式一语成谶,暴虐划出与焰火弧度一致的高度。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于双方,这都关乎生死

鬼影成片, 纷至沓来,好似雷雨打在山野,劈里啪啦, 声震人间。

乌黑的西域座头马快如闪电,就在我们停马回身亮刀的扬眉瞬目行至我们眼前, 剑拔弩张之间, 一举一动都能成为导火索, 我却忍不住笑了。为首的将领分外不满, 却还是压抑着怒气低声道。

“瑾国人, 你笑什么,大难临头了, 你可知晓?”

我一愠, 继而眼尾拉长,似是不恭。

“呵, 阿颜式,好大的口气。你可知我是谁,就敢大放厥词, 可不要败逃之际抹眼泪阿。”

我的轻蔑鼻息显然激怒了这位位高权重,受人拥戴,族中威信极高的将领。但见他目瞪如铜铃,鼻孔耸动,眉毛倒竖, 声音扯破如破锣。

“女娃娃?瑾国怎么会……”

正闷闷惊叫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怖的关联, 语意一沉, 眸光晦暗下来开。

“难不成,你便是传闻中的, 苏钟离?”

我故作惊异地掩嘴轻笑,眉目间是温和的杀机,轻描淡写地将拨云捻起,寒光刺破了夜色茫茫,使眼前渐渐汇聚成众的阿颜氏面色都是一白。

“不假,正是在下。”

我眼眸眯起,袖口里的茅草微微刺痛指尖,犹如离弦之箭。

阿颜氏仅有一瞬的失控,俄而便讥讽地皱起了鼻子,笑得狂妄至极,全然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就算你是战无不克的镇国将军,又如何?寡不敌众,可是你们中原兵书的道理。”

他面上的肌肉随着笑意微微浮动,我胃里翻起一阵恶心,却不是因为外貌,而是因为无知引起的傲慢,令人憎恶非常。

我顺着他的孤陋寡闻笑着续下去,推波助澜。

“阁下懂得不少。只是一物降了一物。”

在对方洋洋得意,放下警惕,包围圈渐渐向我们缩小收口的那一线上,我抬袖射出几道水平的走线,直指忘乎所以,如孤芳自赏文臣一般不堪一击的对方,眼中的沉寂,比如昼夜月还寒凉。

呼啸成风的不是旁物,恰是方才在我手心摩挲许久的茅草,只是气温生霜,茅草冻得发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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