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钩细(10)

不不不,他不相信。

“一切分明只是巧合,你们想得太多了。”

“那独坐云台中作何解?明明可以坐爵台、坐瑶台嘛,为什么偏偏要坐云台?”越说越言之凿凿,“太傅用词之精妙,每个字眼都有深意。总之文化人的感情你不懂,就不要再作无谓的质疑了。”

宁少耘诧异地望向宜鸾,把她心虚的模样,自动理解成了羞赧。

清河郡主则嫉妒得要发疯,“太傅如何会看上你?长公主虽然身份高贵,但你才十七,太傅不会喜欢你这种少不更事的小丫头。”

宜凰又嗤笑,虽然她知道宜鸾在鬼扯,但不妨碍她借机刺激李悬子,“不喜欢年轻的,难道喜欢年纪大的?我听说王叔又纳了一房小妾,今年才十六岁。”

清河郡主调转目光虎视眈眈,“我家的事,又与你有什么相干?”

宜凰一贯那副拽样,不以为意道:“我是实话实说,你生气,随便你,反正我就是要说。”

“你……”清河郡主恼火得扬手,差一点就打下去。

劝架为主的宜凤这回拔尖了嗓门,“你敢以下犯上,王叔也保不住你!”

她们亲姐亲妹,蛇鼠一窝,果然一进华光殿就长了见识。

李悬子只得放下手,心里仍是愤愤不平,那眼神几乎要把宜鸾剜出两个血洞来,“我不信,定是三公主有意抹黑太傅。他诗中有你寝宫的名字,证明不了什么,三公主若是有胆量,就随我去见太傅,咱们当面把话说清楚。”

去太傅面前对质,难道她傻了吗?

宜鸾扭过身道:“你是太傅的什么人?太傅与我,谁也不必对你有交代,更别说向你澄清了。”

这个时候得见好就收,忙招侍书的女官进来,把书和文房都装进书匣里,又转身喊少帝:“我与陛下一同回去。”

少帝道好,和她一起出了华光殿。

回去的路上,少帝犹犹豫豫,终于还是把话问出了口,“一会儿凌王世子,一会儿太傅……阿姊,你到底心悦哪一位?”

正是青春年少的姑娘,让人看不懂吧?宜鸾道:“我哪位都不心悦,你这十五年的阿弟算是白当了。”

少帝觉得费解,“那你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宜鸾道,“不想让李悬子和太傅好上啊,他们一好,相王与太傅就联了姻,那咱们岂不更被动了?我这叫釜底抽薪,声东击西……反正全是我的计谋,你不懂。”

他怎么不懂呢,他这位胞姐的心机,他可太了解了。想当年他不肯吃饭,只想吃肉,宫人和阿娘怎么哄都哄不好,还是阿姐出马,把事情摆平了。

她在满满一勺的米饭顶端放上一块肉,四平八稳坐着来喂他,进嘴之前抖一抖,喂他一勺,再抖一抖,喂他一勺……他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吃了整整一碗白饭,一点荤腥都没沾上。最后她当着他的面把肉全吃了,还骂他笨蛋。这件事他到现在都记得,果然是计谋了得。

“那宁少耘呢?难道是为了拉拢凌王府?”

少帝还是把她想得太高深了。

宜鸾走在濯龙池边,慢慢顿住了步子,“闻誉,你没发现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吗?告诉你,我遇见了一件很荒诞的事,现在的我,不是原来的我,是一年后的我。章和三年,我被派往渤海国和亲,死在了大婚当日,但不知怎么,醒来又回到了和亲前。所以我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我打算想办法,尽快把自己嫁了。”说着惆怅地搓了搓脸,“阿姊我现在很发愁,找不到少年,打算找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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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这个解释,属实有些牵强。

这位胞姐向来天马行空,所以她神乎其神地说,少帝云里雾里地听,听到最后还是一脸茫然,“阿姊,你到底在说什么?”

宜鸾的声情并茂,没有得到他的理解,她原本满含期待,这时不免有点失望。

当然会有这种反应,也不能怪闻誉,什么一年前一年后,谁听了不犯迷糊。她现在只要引领他抓住两个要点,“明年六月间,台阁会上疏太后,与渤海国联姻。为了表示诚意,和藩人选必须是真正的西陵公主,那个公主就是我。渤海国的鬼天气,走了几个月还在隆冬,我那么好的身体都没扛住,到了渤海上都不久,就死在龙泉府了。”

少帝目瞪口呆,“死了?那……那……你现在是人还是鬼?”

宜鸾说当然是人,“我的魂儿回来了,住回了一年前的壳里。”

虽然少帝很愿意相信她,但这一切实在太荒唐了。

仔细看了她良久,少帝说:“阿姊,你近来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是不是上回你想住得离华光殿近些,朕没有替你办成,你不高兴了?朕也想过很多办法,但东宫与北宫都没有空余的宫殿,要不这样吧,章德殿后的金马殿闲置着,你可愿意搬到永和里?那里离华光殿远了些,但是离太傅官署很近,今日得空的话,可以过去看看。”

宜鸾头都大了,“我就想上课少走些路,不是想离太傅住得近。每日上课见到太傅已经很难受了,要是住到一片里坊,那更不得活了。”

少帝惨然看着她,她现在给他的感觉,就像临死的愿望不曾实现,死不瞑目似的。

原本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蹦出这么多胡话来……要不然找个太医给她看看脑子吧,别不是什么时候不小心磕了,留下后遗症了。

宜鸾瞥他一眼,发现他一直玄妙地望着自己,就知道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无奈地垮下肩,她又慢慢踱开了,嘴里喃喃自语着:“我自己的苦恼,果然只有自己解决,谁也帮不了我。”走了一程,回头道,“若是哪一日台阁真的上了奏疏,你要记得我的话,我不想离开砻城,再死一次了。”

少帝忙点头,其实自己多少也回过一点味来,“阿姊,你就是想找驸马了,对吗?”

宜鸾觉得他孺子不可教,鄙夷地唾弃,“肤浅!”

少帝也不管她是真心话还是害羞推脱,自顾自道:“阿娘过世后,没有人惦记阿姊的婚事,阿姊自己操心也是应该的。只不过那两个人选都不合适,凌王世子不配,太傅是难配。皋府的人不能成亲,据说成亲就破了道行,败坏功法。”

“可我也没见太傅施展过什么法术呀。”宜鸾道,“爹爹别不是被骗了吧,这世上真有皋府吗?”

少帝却对太傅深信不疑,“当然有。皋府是方外琅嬛,天帝在人间的藏书阁,所谓的法术可能是世人杜撰,但太傅的学识,却是有目共睹。你知道太傅在白虎观有多少门生吗?那些博士儒生各有所长,许多已经入朝为官,政务上很有建树。咱们华光殿,不过是太傅带过的,最差的一班学生。”

看来对太傅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宜鸾问少帝:“这么多门生,太傅今年到底多大?”

少帝说不知道。早前太傅一直不愿意教授这些凤子龙孙,他们也不得有机会见到他。后来先帝崩逝,太傅受先帝托孤,才勉为其难主理了华光殿。少帝有时听臣工奏事,话语间能推敲出,太傅入朝有些年头了。何故现在看上去也才二十出头,没人能说清。

“总之阿姊不要去和清河郡主争执,太傅也不是随便就能被她左右的。相王张牙舞爪,殊不知更厉害的是太傅,半个朝堂的官员都出自太傅门下。要论威望,太傅比相王高得多,朕只要太傅保持中立,不愁收不回大权。”

少帝的话,无形中给了宜鸾启发。她忽然想起当初和亲,太傅好像并未发表过任何意见,唯一的宽宥,只是准她不用再去华光殿上课。

可见太傅确实是个凉薄的人啊,再怎么说也是授过两年课业的学生,知道她一去千里,毫无表示,连一句临别的赠言也没有,更别说替她求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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