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钩细(14)

宜鸾和排云瞪大了眼睛,看太傅与李悬子对峙。太傅的云淡风轻里,从来不乏威严与冷峻,他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没有过多的赘言,只有一个字,“退”。

宜鸾看出了李悬子的狼狈,不知怎么,竟有些同情她。

接下来的结果自不用说,清河郡主被请出了太傅官署,待也待不住,只好回去了。

排云说:“这下郡主肯定不好意思再招惹太傅了,都被人赶出来了,多羞啊。”

宜鸾这个时候反倒觉得李悬子不够果敢了,“她不是一心喜欢太傅,要与他成婚吗,那她就得豁得出去才行。先前太傅这么撵人,前胸都快贴着前胸了,这么好的机会,她不曾把握住,实在可惜。”

排云诧然,“换作殿下,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宜鸾说:“抱上去呀,还等什么!咱们西陵女子不兴畏畏缩缩的,既然敢想,就要敢做。”

排云对她肃然起敬,“殿下不愧是殿下,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不过殿下不是正跟郡主较劲吗,若是郡主当真抱上去,殿下不着急吗?”

虽然宜鸾很愿意让所有人都误会太傅和她有私情,但并不愿意贴身的人也认为她爱慕太傅,便摆了摆手,“太傅可是恩师,我哪能和李悬子一样。”

排云发懵的样子,看上去不大聪明,一张圆圆的脸,因为迷茫变得更无棱角了。

宜鸾把自己的计划完整地告诉了她,最后着重申明了一点,“我想借东风,对不起老师了。将来只要度过此劫,我再好好向他赔罪。”

说句良心话,排云确实闹不明白殿下到底中了什么邪,一口咬定自己死过一回又还魂,担惊受怕着唯恐要和亲。西陵建朝八十余年,还没有过与外邦联姻的先例,到了少帝这一辈,难道就要违反祖宗的章程吗?

迷惑归迷惑,作为一名忠心耿耿的女官,就算主子要发疯,自己也得跟着一起发疯。

所以三公主问:“排云,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排云点头如捣蒜,“不由得臣不信。”

“如此你也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排云说是,“臣感同身受。”

很好,至少身边有人信她,她再不是单枪匹马了。

第二日宜鸾去华光殿,装模作样说起前一日和太傅同行的事,“老师送我到北门,就让我回去。我原打算陪他去官署的,结果老师说去了官署就不能空手而归,那我怎么好意思,只得作罢。”

脸不红心不跳,把一切说得那么暧昧又不失真,哪怕太傅来了也挑不出毛病,实在是佩服自己啊!

正在宜鸾接受众人赞叹的目光时,忽然感受到了清河郡主冰冷的视线。她还是比较仁慈的,没打算把自己目睹的一切抖出来,毕竟伤人自尊。可谁知清河郡主反倒自己撞上来,“三公主年纪小,果然天真。像太傅这样的人,谁能走进他心里去,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妄念罢了。”

宜鸾不能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口碑被她破坏,冲她笑了笑道:“郡主做不到的事,别人未必做不到,有时候甘拜下风,可以成全自己的体面。”

她话没说破,但清河郡主却知道她暗指什么。这下真的气坏了,红着脸道:“你再说一遍,让谁甘拜下风。”

尖利的嗓音引来了众人的目光,连静心读书的少帝也站了起来,继续剑拔弩张下去,怕是会闹得不好收场。

好在宜鸾能屈能伸,知道没有必要和她争高低,便沉默着翻开书,铺好了宣纸,不再理会她。

清河郡主却因她的漠视更恼火,这回课是上不成了,砸了满桌的文房,转头就往外跑。大家目送她走远,料想她这下是不会再回华光殿来了。

课堂上缺一个人,对教学没有任何影响,太傅还是如常授课,反倒因为没人不时插嘴,课时进行顺利了不少。

宜鸾觉得自己做了一桩好事,至少天下太平了,华光殿的读书气氛也回到了原先。但却没料到,吃了瘪的清河郡主没打算善罢甘休,回去之后又哭又闹,一会儿要上吊,一会儿要抹脖子,差点把相王夫妇吓疯。

消息传到宜鸾耳朵里,她面上镇定,心里有点慌,暗想这件事不会牵扯到自己头上吧!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太后殿里的傅母过来了,直着嗓子传话:“太后有命,请长公主过德阳殿一趟。不要耽搁了,这就随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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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宜鸾有预感,李悬子这一闹,八成闹到太后跟前去了。

李悬子不可怕,可怕的是相王,如今他把持着前朝,太后还有仰仗他的地方。相王要是追究,太后就得胳膊折在袖子里,自己这暗亏,怕是要吃定了。

提心吊胆,动身之前得打听一下消息,追问傅母:“太后找我有何吩咐呀?”

傅母很老练,口风也紧,“殿下过去就知道了。”

宜鸾想了想又问:“德阳殿里还有什么人在?”

傅母低垂的眼皮略微抬了抬,“殿下就不要打探了,既是太后有请,难道还能推脱吗?”

说得是啊,一个没娘的孩子,有谁会护着呢,还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宜鸾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嘴里应着,让傅母稍待,自己进去换件衣裳。躲到屏风后就招来了排云,“你上太傅官署,替我向太傅求救吧。”

排云怔忡着,“臣怎么说呀?”

“就说我两回阻止清河郡主纠缠老师,清河郡主心有不甘,挑动家里向太后施压了。我这可是为了老师,才惹上郡主的,请老师大发慈悲,一定要来救我的命。”

排云忙点头,“臣这就去。”可待要走,又放心不下,“太后会为难殿下吗?她不会打骂殿下吧!”

大家印象里的后母,大多是十分凶悍狠毒的。宜鸾虽然贵为长公主,但少帝没有亲政,她这个长公主的分量轻如鸿毛。抛开地位不谈,在这深宫之中,也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小角色。

“我会随机应变的,但是恐怕支撑不了太久,若是太傅能来,我就有救了。”她推了排云两把,“别说了,快去吧,我的小命能不能保住,就看你的了。”

排云说是,悄悄从后殿的角门上溜了出去。

宜鸾整理好衣裳回到前殿时,危蓝正与那位傅母周旋,请她喝茶,请她坐。

傅母有些不耐烦,掖着手道:“我不喝茶,也不坐,就等着殿下快些移驾,我好回去复命。”

反正逃是逃不掉的,索性坦然应对吧。宜鸾示意傅母引路,自己带上危蓝出了永和里。

德阳殿,北宫最大的一座宫殿,历朝帝王居于此,但因当初先帝把这里赏了鄢太后,先帝崩逝后,太后也没有搬出去,于是这里就成了本朝的太后宫。

因规制极高,单单一个穿堂就有五十步之远。太后会客在西殿,西殿和中殿之间隔着雕花精美的隔扇门,那顶天立地的门扉一半幽闭一半洞开着,人还没走到槛前,就听见里面传出相王的嗓门,“这孩子一向爽朗,心胸也开阔,从不与人结怨,太后是知道的。这次不过是因为爱慕太傅,才出此下策去华光殿读书,原本就受着委屈,没想到还要遭受三公主如此羞辱,叫她一个大姑娘,如何忍得。”

相王是武将出身,战场上呼喝惯了,不会轻声细语,一句句掷地有声,简直像炸雷。殿里的太后已经听了半天,耳朵被聒噪得受不了,只好不动声色地往后让了让。

说家务事,怎么能少了相王妃。王妃更是对女儿的遭遇心疼不已,哭天抹泪地诉说:“她虽放低了身段,也不该让人随意践踏。外人倒罢了,三公主不是自家姊妹吗,论理应当唤她一声堂姐,反倒带着头的欺负她。她回来一说,我也跟着掉眼泪,我可怜的孩子……如今在家病倒了,又不肯看太医,眼看小命就要交代了,怎么不叫我们急断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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