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钩细(18)

宜鸾叹了口气,其实她宁愿出生入死战一战,也不愿意靠着出卖婚姻求得苟且。当然,雄心是有的,不去回忆长途跋涉就一病不起这个经历,她简直觉得自己在女子之中天下无敌。

自己回魂的这半个月来,渐渐安逸了,渤海国对她造成的伤害也减淡了几分。但她心里还是很急,生怕台阁什么时候出奏议,相王又去鼓动太后,要把她送出去。

调头看看太傅,他眼观鼻鼻观心,在朝做官的,鲜少有他这样的。

宜鸾上辈子,确实从来没有和他套过近乎,主要是没想到自己会被派去和亲。交情这种事,须得一点一滴积累,真到了死到临头再去央求别人,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老师,学生拜在老师门下两年了,您看学生这个人,怎么样?”她靦着脸,不管好坏,打算加重太傅对她的印象。

宽敞的车舆一角供着一只封闭的炭炉,炉上有银质茶吊,她斟了一杯茶,捧到太傅面前,抿出一个甜笑,“老师喝茶。”

喝了她的茶,是不是就得说好话?太傅勉强接过茶盏,并没有喝,“殿下要听真话?”

宜鸾心道假话你也不愿意说啊,便诚挚地点头,“学生只听真话。”

太傅果然一点没客气,“顽劣散漫,资质不佳,再读十年,也成不了大器。”

宜鸾的心一下子落进了地心里,“啊,老师,学生有这么差吗?”

太傅看了她一眼,“不过殿下有一桩好。”

宜鸾萎靡的精神又振奋了下,“什么好?”

“运气好。”太傅凉凉道,“不用参加科考,也不用凭才学挣功名。年满二十就能走出华光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宜鸾很失望,不就是说她凭借身份吗,这也不是什么好话呀……

不行,这种坏印象必须想办法扭转,她决定和太傅推心置腹一番,便道:“老师,其实学生也想好生读书,奈何学问不配合我,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学生读书不行,但礼、乐、射、御都还不错,少师可以给学生作证。”

所以太傅对她也没有太多要求,“君子六艺,殿下通了四艺,何不再加一艺,至少把字练好,这点不难吧?”

想起自己的字,宜鸾有些汗颜,下笔毫无风骨,最多只能算工整,想必太傅已经忍耐许久了。她这个人的长处,就是善于吸取教训,忙道:“学生听老师的,明天起就开始练字,练好了送给老师过目。”

太傅知道她没什么定力,因此不抱太大希望,她这么一说,他也就随意点了点头。

马车穿街过巷,不多久就进了吉昌里。相王所谓的“小小王府”,实在是自谦了,明明气焰嚣张地占了半个里坊,就连门前的场地,也修建得宽阔平坦。

府里的人,头一天就知道有贵客临门,因此车还没停稳,家令就奔了出来,嘴里热闹地招呼着:“长公主殿下,太傅大人,小人有礼了。”

把人请下马车,赶紧往门内引,先行一步的小厮早就进去报信了,还没进门槛,相王就迎了出来。

这回不像在德阳殿时候的剑拔弩张,而是亲切地唤起了小字,相王拱手说:“弥逊,等你半日了,快请进。”

对宜鸾的招呼是顺带的,这份捧高踩低也太明显了。没有受到礼遇的人会记仇,所以相王要和太傅寒暄,她就出言催促,“王叔,我此来是为了向堂姐致歉,她人不出面,难道还卧着床吗?”

得知太傅要来的清河郡主,哪能蓬头垢面躺在床上呢,早就梳妆妥当,只等见真佛了。

相王“哦”了声,吩咐家令:“把郡主请出来。”

须臾郡主穿着留仙裙,环佩叮当地从后院出来,看得出薄施了脂粉,脸颊红润。

宜鸾脱口道:“阿姊今日气色真好,一点看不出生过病。”

这话换来清河郡主冷冷的一乜,也不搭理她,忙着向太傅见礼去了。

宜鸾被晾在一旁,但丝毫不气馁,左奔右突着,“堂姐……嗳,堂姐,我是来向你赔罪的……”

可惜清河郡主充耳不闻,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太傅,凝望太傅的样子,像在仰望一尊大佛。

“堂姐……堂姐……”宜鸾渐渐拔高了嗓门,“你可接受我的致歉啊?”

清河郡主被她聒噪得不胜其烦,气恼地打发,“别吵!”

相王妃也一心想支开她,“长公主殿下,前厅设好了茶水,殿下移步过去吧。”

宜鸾当然不上套,不依不饶地说:“王叔和王婶不是执意要我来赔罪吗,今日我来了,怎么又不当一回事了?”

相王妃很讨厌她的纠缠不清,又不能捂她的嘴,只好随口搪塞,“姐妹之间拌两句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阿姊大人大量,已经不生气了。”边说边拉扯她,“走吧走吧,咱们去喝茶。”

宜鸾一听,立刻唤老师,推开了相王妃说:“郡主已经原谅我了,大功告成,咱们回去吧。”

第14章

相王一家被她这么一说,都愣了下。相王妃“咦”了声,“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一根筋!”

清河郡主见太傅果然有了要走的意思,顿时沉不住气了,一面叫着“爹爹”,一面拿眼瞪宜鸾。

宜鸾这个人,一向吃软不吃硬,见她横眉怒目,愈发不买她的账,大肆招呼太傅,“老师,咱们快走。”

相王自然要挽留,“太傅难得来一趟,怎么能说走就走。我已备了薄宴款待太傅,今日无论如何要留下喝一杯,哪怕天塌下来,也有本王顶着。”

清河郡主心里慌得很,一面要稳住太傅,一面又要打发宜鸾,往左一转哀求:“老师今日不是来探望学生的吗,连话都没说上一句,怎么就要走?”往右一转又板起了脸,“三公主要走就自己走。宫门快要落锁了,你也确实该回去了,大不了我派人送你,你赶紧走吧。”

这样不顾情面出言驱赶,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宜鸾自然也没有好脸色,凉声道:“过门即是客,阿姊这样,未免太失礼了吧。”

平常总不拿她当回事,但真要论起尊卑来,她毕竟是少帝的胞姐,太过得罪了也不好。

相王妃忙来做和事佬,装模作样呵斥了女儿一声,“不得无礼!”复又好言好语对宜鸾道,“你阿姊被我宠坏了,就是这样的脾气,殿下千万别与她计较。你看,王叔和太傅还有政事要商谈,咱们别管他们,上前面饮茶去。”说着就要拉扯。

宜鸾抽出手臂,笑着说:“昨日商谈好了,老师今日是来替我调停的,不是来和王叔商谈政事的。”

相王见她油盐不进,糊弄是糊弄不过去的,既然拿政事做幌子,就得给个说法,至少是她和太傅都感兴趣的说法。

“陛下将要十六岁了,理政也日渐沉着老练,我在想,是否应当与太后商议,早日归政于陛下。”相王说完,复又浮起一个犹疑的笑,“当然这只是我一人所想,还拿不定主意。既然太傅来了,那就好好合计合计,看此事应当如何决策。”

所以这相王就是厉害,但凡是牵扯上少帝亲政的事,任谁都不能置若罔闻。这么一来,太傅着实是走不脱了,只要时间充足,李悬子就有戏可唱。

相王妃冲宜鸾微笑,“三公主,王叔果然要与太傅说要紧事,咱们就回避吧。走走走,茶要凉了。”

反正宜鸾也没想在他们面前博什么好名声,嬉笑着说:“王婶怎么总想支开我,是嫌我致歉致得不够诚心吗?”

相王妃忙周全,“哪里嫌殿下不诚心了,殿下千万不要多想……”

“那你们留老师用饭,怎么不留我?我还未在王叔家用过饭,我也要留下。”

这下相王一家都有些尴尬了,又不能拒绝,相王妃只得悻悻答应,“那好,让人另置一桌,我陪殿下喝两杯。”

结果宜鸾往太傅身边靠了靠,“不行,我要与老师坐一桌,还要坐在老师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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