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钩细(21)

太傅慢慢颔首,“殿下回金马殿吧,恕臣不相送了。”边说边唤午真,“你将殿下送回寝宫,再回来复命。”

午真道是,牵袖比了比手,“殿下请吧。”

宜鸾没挪步,仰头虔诚道:“学生看老师进了官署再走。”

然后太傅果然提袍迈进门槛,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看看,真是不讲什么人情啊,好歹还同桌吃过饭呢。

宜鸾撇了下嘴,对午真道:“老师满肚子学问,却不懂怜香惜玉。”

听得午真诧然,“怜香惜玉?哪里有什么香和玉?”

宜鸾气恼,“我啊,我是年轻姑娘,怎么够不上香和玉?”

午真这才转过弯来,眼神似乎带着几分质疑,但终究不便多言,最后顺从地应了声“是”。

挑上一盏宫灯,走在宽而直的夹道里,午真佛头青的袍子在夜风里飘摇着。宜鸾在后面打量,才发现他头发的颜色和一般人不一样,灯火之下隐隐泛着靛蓝色的光泽,再使劲盯一会儿,就要现出原形似的。

上次的问题,没能问出个结果来,这次正好赶上有机会,宜鸾便唤他,“午真童子,你是几岁到老师身边的?陪伴了老师多年,一定对老师很了解吧?”

午真预感不妙,她又要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了,本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原则,他抿着嘴摇头不语。

宜鸾很不解,“怎么了?你被人施了禁言术,不能说话了?”可是再一想,刚才还听见他说话呢,于是好言好语套近乎,“我拜在老师门下,与你也算同门,同门之间,不能交谈吗?午真,你是因何追随老师的呀?是自己入皋府的,还是被家里人卖了?”

她问题很多,想法也古怪,午真知道绕不过去,便道:“我不是被卖的,是想明些事理,自愿追随太傅的。”

宜鸾点了点头,“那么,老师家中还有什么人?他入朝这么多年,好像从来没有举荐过罗家人。”

午真心下哀叹,就知道她会刨根问底。

可是不答又不行,只好敷衍:“我是太傅入世之后才追随左右的,没有见过太傅的家里人。罗家确实无人在朝做官,或许志不在此,罗家人更喜欢方外和山野也未可知。”

方外?山野?

仅仅这两个词,就让宜鸾脑内演绎出了白狐奔于旷野的景象。

太傅的来历,果然成谜啊,唯一知情的,恐怕只有当初请他出山委以重任的先帝了。如今先帝没了,这个秘密也就无解了,只知道太傅从皋府来,至于皋府具体是个什么所在,无人知晓。

“那午真童子,老师可曾夜行千里,回过皋府?皋府当真是天帝的藏书阁吗?”

午真忍住没回头,朝着广袤的天际翻了个白眼,“我不曾去过皋府,太傅也不会飞,殿下就别问了。”

宜鸾无奈地闭上了嘴,这时已经到了金马殿门前,午真再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呵了呵腰道:“已将殿下送达寝殿,殿下请回吧,午真告退了。”

殿里的咸嬷嬷迎出来接了手,直着嗓子喊:“殿下回来了,预备洗漱。”

宜鸾只得迈进门槛,先不提洗漱的事,对咸嬷嬷道:“我还饿着呢,给我弄些吃的吧。”

咸嬷嬷的脾气就如她的姓氏,真是叫人齁得慌,大惊小怪道:“啊,还没吃饭?这么晚回来,相王居然不留饭,这也太抠门了!到底是相王不会待客,还是殿下挑嘴,不肯将就?殿下,您想吃什么?吃干的还是稀的,我这就让灶上准备去。”

宜鸾败兴地仰在贵妃椅里,最后图省事,就着茶水吃了两块糕点,就草草睡下了。

第二日,三公主与太傅深夜叫门的消息不胫而走,果然相处多了,不用刻意营造,传闻自会有鼻子有眼。

正当宜鸾受用之时,长姐宜凤挨了过来,左右觑觑无人,对宜鸾道:“你往后别与宁少耘走得太近,知道么?”

宜鸾道:“我早不和他打交道了……阿姊为什么这样说?”

宜凤拿一手掩住了口,绘声绘色地告诉她:“驸马不是凌王的表侄吗,平时来往颇多。昨夜凌王传人请他救急,说宁少耘被扣在拥翠楼的‘颜都知’那里,回不来了。”

第16章

宜鸾深居宫中,不知道外面那些花名,奇道:“拥翠楼是什么官署?扣宁少耘做什么?”

宜凤已经出降,在城中建了公主府,除了读书进华光殿,平时生活在广阳亭,算是半个市井人了。

宜鸾一头雾水,她就仔细给她讲解,“不是官署,拥翠楼是有名的青楼,所谓的颜都知,是楼里的花魁。城中哪个达官贵人的府上有酒宴,她就受邀出面主持,这才得了个‘都知’的花名。”

宜鸾大为惊讶,“宁少耘喝花酒去了?”

宜凤道:“不知怎么回事,和家里说好出去会友的,结果跑到秦楼楚馆去了。”

一旁的宜凰接了口,“这有什么不知缘故的,不就是腻烦了童子身,想尝尝荤腥么。上回提起他要压坛敬神,看他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就知道会闹这一出。连着三年的老童子,丢不起这个人。”

宜凤很老实,忙朝宜凰摆手,“别胡说,坏了人家名声。”

宜凰嗤了声,“如今还担心坏名声?我曾听说,各楼的花魁最喜欢这种童子,一个真童子抵得上十只鸡,大补的。”说着捂住嘴,笑得直不起腰来。

所以这压坛的买卖真不好做,人选流传出去,花魁们才不管那许多,照样敢和神明抢人。

宁少耘这只童子鸡,终究还是难逃魔爪,之前叫嚣着换人压坛的,这回用不着纠结了,不换也得换。

只不过定好的章程自家打破了,须得自家弥补给交代,否则会有大祸临头。宜鸾嗟叹着:“这小子惨了,他爹娘不得打死他!落进那窝里,还能全须全尾出来吗,说不定人都瘦了两圈了,着实可怜啊。”

姐妹三个长吁短叹,很为这位同窗苦恼。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等宜凤宣扬,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就已经众人皆知了。

越是留心,越是处处有玄机,今日太傅上课,上了一半被请出去议事,也不知是什么事。

华光殿的凤子龙孙们,各式各样的脾气都有,有愿意和四书五经磕个头破血流的,也有一读书就想如厕的。巴陵王的二公子,一堂课不知要尿遁多少回,起先还需要向太傅回禀,到后来得了特许,想去就去,不用打搅太傅授课。因此他与外界的联系更多,翊龙园中发生的种种他全了熟于心,连今日哪里又新建了个蚁穴,他都知道。

太傅不在,课堂上倒还算安静,鲜少有人交头接耳。但门上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引得众人扭头,一看之下是巴老二,人是没什么稀奇,但动作神态很稀奇,简直怀着稀世的秘密,佝偻着身子坐到座位上。屁股一沾板凳,就开始呼朋引伴,“来来来,知道太傅出去,见了什么人吗?”

大家很好奇,都探身过去打听,“见了什么人?”

“凌王来了!”巴老二说得口沫横飞,边说边比划,“就挨在东边的墙根处,满脸的晦气,求太傅搭救呢。”

原本纨绔子弟狎妓不算什么大事,不过被花魁扣下的,他还是第一个,这件事就闹得比较难看了。凌王战功赫赫风光一世,到最后会为这种事来见太傅,实在感叹英雄之倒霉。

大家追问:“求太傅什么,你可听清楚了?”

巴老二还没说话,就笑得前仰后合,“还能是什么,求太傅替少耘压坛请神啊。”

这件事好怪诞,“咱们这儿就没有一个能帮上少耘的吗,何必非得找太傅。”

但这话显然过于慷慨了,巴老二问:“谁愿意替?崇川,要不你替他?”

刚才还说笑的汝阳王世子立刻闭上了嘴。

“秀延,”巴老二又望向陈国公家的公子,“你来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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