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钩细(37)

还真会苦中作乐,太傅瞥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时间在流逝,肚子逐渐饿了,早上那碗小团子抚慰不了她的身心。百无聊赖地盼望,无数次起身去桥堍前观望,不知道对面有没有派人攀上白石峰。等啊等,等得天都暗下来了,肚子终于按捺不住,响亮地唱起了空城计。

万籁俱寂的时候,悠长的肠鸣音格外清晰。宜鸾赧然抱住自己,偷偷瞥了太傅一眼,见太傅微微动了下眉,片刻之后不声不响站起身,悄然踱开了。

好丢人,宜鸾搓了搓自己的脸,怪这山珍海味填塞的胃口,怎么一点都扛不住饿。长吁短叹,今晚可怎么过,是老天爷给她机会与太傅发展交情吗,但这环境,未免太艰苦了。

正唏嘘,奇怪,她看见太傅提着一只雁走过来,二话不说剥了皮,拿树枝穿起来,架在了火上。

她很惊讶,“哪来的鸟?”

太傅的眼眸在光影下泛出一圈微微的金芒,处理了大雁的手指,一点血迹都没有沾染,若无其事地说:“打的。”

第26章

打的?

宜鸾抬眼看看天,浓雾盘桓不散,天也已经黑透了,她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反正太傅自有手段,就不要纠结那些了。食物当前,一切似乎又有了希望,宜鸾开始眼巴巴地等着,等大雁烤熟,体验一下她难得有机会尝试的野趣。

只不过这大雁的脚上绑着一根红绸,让她有些不解。她低头看了半晌,“不会是谁家家养的吧?”

太傅手里的树枝一挑,把那褪了色的红绸挑进了火堆里,“这是奠雁礼上用的雁,昏礼之后就放生了。”

宜鸾不免感到惆怅,“放雁用来祈求婚姻长久,没想到被我们吃了,那对夫妻是不是不能白头偕老了?”

自己都饿着肚子,还关心那些虚礼,女孩子的心事真是让人猜不透。

太傅道:“一只雁罢了,没有那么大的功效。放归野外免不了弱肉强食,应当顺应天命,供人取食。”

宜鸾嘟囔着:“总觉得这样太残忍。”

这雁剥了皮很小,放在火上一烤,肉更紧实了。太傅撕了两条腿给她,她一手一个举着,嘴里说着最慈悲的话,吃起来比谁都卖力,“好可怜的鸟啊……我只吃一个腿就够了……啧啧,味道真不错。”

太傅垂着眼,吃也吃得慢条斯理。宜鸾是第一次见到他吃东西,他微偏过身,那姿势优雅,连咀嚼都透出一团贵气。

她艳羡地连看了好几眼,“我以前一直以为老师只吃素,原来猜错了。”

太傅淡淡一哂,“殿下猜错的地方多了,不差这一项。”

所以这人真是终结话题的好手,有时候宜鸾想,他对外宣称终身不娶,也是一种自知之明。毕竟就算娶了妻,也会被他气跑,倒不如独善其身,可以维持神秘的格调。

不过话说回来,这大雁烤得确实不错,没想到太傅学问好,肉也考得好。只是肉吃多了,好像有些口干舌燥,宜鸾摆弄着腿骨,轻轻叹了口气,“要是有口水喝,那就好了。”

太傅抬起眼,看她蔫蔫的,像要枯萎的花。

不得已,他站起身又去远处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托着一盏荷叶,荷叶中央盛着一大滩水,动作轻柔地交到了她手上。

宜鸾惊呆了,“哪来的水?”

太傅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淡声道:“别管那许多,喝就是了。”

可种种迹象实在过于玄异,就算这白石峰上有水源,但荷叶是哪里来的?现在可是深秋,将要入冬了,荷塘里的荷叶都枯萎了,这片叶子却鲜嫩欲滴,像刚长出来的一样。

“老师……”她觉得太傅确实不简单,想问他是不是神仙,但被他一个眼神凝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满心狐疑,还是闷头先把水喝了,喝完又觉得荷叶不知该怎么处置,倒过来扣在脑门上,喃喃自语着:“过会儿不会下雨吧!”

太傅没理她,撩袍坐回火堆旁,往火里添了几根柴。

宜鸾看着跳动的火光,还是想不明白,这白石峰就这么大的地方,哪来这么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干柴。

她对太傅的来历愈发好奇了,好奇胜过了被困崖顶的焦虑,一门心思在太傅身上探寻真相,干脆再接再厉试探:“要是有一床被子,那该多好……老师,您有被子吗?”

离谱的要求,招来太傅的瞪视。太傅说没有,解下身上的斗篷,朝她扔了过去。

宜鸾不是这个意思,忙又让他披回去,讪笑道:“我只是觉得老师身上有百宝箱,想要什么,嗖地一下就能掏出来。”

太傅朝她一哂,“殿下满脑子奇思妙想,看似机敏,实则愚笨。”

宜鸾挨了两句数落,不敢再妄言了,抚抚斗篷下的双臂,悄悄往太傅身边挪了挪,小声说:“这地方可怕得很,不知会不会有猛兽爬上来。学生又怕又困,可以靠着老师眯一会儿吗?”

太傅无奈,觉得她很麻烦。以前单纯给她授课,除了感慨她才疏学浅,倒也没有其他毛病。现在课后有了些来往,女孩子的细碎问题一大堆,啰啰唣唣,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打量她一眼,她一脸楚楚的模样,是有几分可怜。太傅指了指后面的石凳,“殿下可以靠着它睡。”

“太硬了。”宜鸾说,“我睡觉不老实,万一蹭坏了脸,破相了怎么办?”

太傅左思右想半天,最后没有办法,勉强抬了抬手。

宜鸾欢呼一声,很快靠过去,不敢一把搂住太傅,但可以依偎着他,闻见他衣领间幽幽的香气。

太傅是头一次和姑娘靠得那么近,只觉心里发毛,半分不敢动弹。

宜鸾倒是很坦然,宽慰道:“老师别那么拘谨,咱们现在受困,和平时不一样。受困的时候互相取暖,本就是人之常情。”嘴里说着,人还要不断调整姿势,试图找到最好的着力点。

太傅直皱眉,“臣又不是床,不管你怎么扭都是枉然。”

倒也是,宜鸾想了想道:“要不然老师搂着我吧,或者让我躺下,枕在你腿上。”

太傅断然说不行,“臣身为师长,原该矜持自重,如今已经破例了,殿下不要得寸进尺,让臣为难。”

宜鸾有点失望,仰头看看他,篝火映照出他瘦削分明的下颌,连脖颈上的肌肉,都显得凛然不可侵犯。于是只得老老实实把脸贴在他肩头,惆怅地暗叹:“希望明日有人能来救我们。”

太傅也觉得无可奈何,如果没有她在身边,这白石峰如何能困住他。现在人人知道他们在这里,只好依着常理死等,等得人不耐烦。

肩头枕着的人没有睡,还有心情和他闲谈,“老师,当初你受先帝托孤,不是应当和相王一起佐政吗,为什么你不参与政事,只肯教书育人?”

太傅沉默了下方道:“教书育人有什么不好吗?文臣是一个国家的中流砥柱,只有打好基石,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况且国运犹如人之寿元,有开始便有终结,强行逆转有违天命,也不是我应当插手的。”

宜鸾听得诧然,为什么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他不是入朝为官了吗,协助国君令这国家昌盛,难道不是他应该做的吗?

“老师不是自愿做官的?”

可能因为孤峰寂寞,太傅的话比平时多了些,两眼望向前方渺茫的黑夜,淡声道:“我受师命入西陵,职责本就是协助先帝,为朝廷培养人才。我可以教授少帝治国经略,但不会参与朝中事务,西陵的存亡,是西陵人自己的事……我插过一次手,已经追悔莫及了,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就不该意气用事。”

宜鸾听他这样说,总觉得其中有隐情,忙又追问:“哪件事老师插过手?不会是相王找我麻烦那回吧?老师,我可是您的亲学生啊,您救我一次就后悔,学生岂不是要伤心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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