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钩细(39)

所以说世事轮转,总会有出其不意的妙事发生。孤男寡女被困于此,对宜鸾来说就是最大的好事。求这第二次婚,倒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反正就是顺嘴一提罢了,万一太傅忽然想通了呢。

当然,她所期望的事照旧没有发生,太傅那三贞九烈的模样是不可逆转了,摆出恩师的威严,淡淡拿眼风一瞥她,就吓得她赶紧转悠开了,边转边嘀咕:“哎呀,到底他们什么时候才来救我们呀,我想家里的被褥,还有沙嬷嬷做的豆沙团子了。”

太傅很乐观,“快了。”

快了,这一等,又等了两个时辰。

好在太傅不单会打雁,还会打兔子,宜鸾懒得追问为什么会有兔子蹦上崖顶了,烤熟了吃就是了,先填饱肚子要紧。等吃完,她悄悄上太傅猎取食物的地方探查了一番,要不是那里空空如也,她简直要以为有个无形的伙房,随时供人取食呢。

受困的时间实在难熬,就算有太傅陪伴,她也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好在营救的人赶在日正当空的时候到了,但架起索桥不太现实,唯一能让他们脱困的方式,就是系上绳子,从崖壁顺下去。

宜鸾一听这个计划,顿时腿脚发软,忙摆手,“不行不行,我畏高,我不敢。”

背着大捆绳索的奚官甲尽力劝说,“殿下,没有第二条路了,您也不想冻死在白石峰上吧!”

她当然不想,但也得考虑自身的情况,苦着脸道:“我身为长公主,端庄大方,几时也没有悬在崖壁上过。”

但眼下不是情况有变吗。奚官乙只好央求太傅,“大人,您劝劝长公主殿下吧。”

太傅转头望了望对岸,“这白石峰不是平地而起,山体与道观的基座相连,离地面也就十六七丈。殿下大胆些,臣在上面拽着你,必定能够平安落地的。”

宜鸾的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不行,我惜命,不敢冒这个险。”

毕竟走了大运才从渤海国回来,就这么死在玉泉山,那不是太冤枉了吗。

两名奚官愁眉苦脸望着太傅,“要不大人与殿下一同下去吧。那颗松树长得粗壮,吊住两个人不成问题。”

太傅很为难,宜鸾倒是来了兴致,“若是有老师在,我就不害怕了。”

事到如今,只能一搏了。太傅动手把她和自己拴在一起,趁着天色尚早,得赶紧从这孤峰上下去。

不过拴在一起,说实话很有些不便,宜鸾居然扭扭捏捏,不好意思起来。

蹒跚地翻下了峰顶,也需要手脚配合,一点点降落。两个人贴得太紧,混乱中总有意外情况发生,碰着了,磕着了,蹭着了……

宜鸾红着脸捂住胸,“大虽不大,有还是有的。”

这下太傅也涨红了脸,低低叱道:“闭嘴!”

宜鸾只好委屈地咬住了唇。

悬在绝壁上,往下一看头晕眼花,人简直要晕过去了。太傅发现她打颤,便让她闭上眼,结果视线阻断,其他的感官便空前灵敏,太傅不时与她有些接触,因为腰被捆绑在一起,避也避不开。

宜鸾十分不解,“大冷的天,老师还带扇子?”边说边扭腰。

太傅已经有了敲晕她的冲动,终于抬手在她眼前一抹,宜鸾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度醒来,人在金马殿躺着,咸嬷嬷见她睁眼,惊奇道:“殿下终于醒了,这一睡,睡了好半天。”

宜鸾撑身坐起来,“我怎么躺在床上了?这就到家了吗?”

咸嬷嬷失笑,“睡觉不躺在床上,躺在哪里合适?”

她又迷糊了,“太傅呢?他不曾受伤吧?”

咸嬷嬷不说话了,拿眼神勾来了排云,小声嘀咕:“快去瞧瞧,殿下又怎么了?”

排云走到榻前端详她,“太傅好好地授课,为何会受伤?”

宜鸾有点着急,“我们不是困在白石峰上了吗,从峰顶下来,怎么能不受伤?”

排云露出了费解的神情,“殿下又做梦了,我们还没去太极观呢,您倒先上白石峰了。”

又在做梦?梦得还如此真实?难道自己的脑子长得异于常人吗,尚未发生的事,都能有模有样地演绎一遍,往后还看什么折子戏,自己给自己唱就行了。

叹了口气,她的人生好混乱,难道和亲的事,也是自己的臆想吗?

垂头丧气打算下床,撑身的时候发现掌心攥着个硬物,摊开手一看,竟然是一面铜制的鱼符。

这鱼符是官员随身携带的物件,怎么会落进她手里?一个念头蹦出来,定是悬在峭壁上时胡乱攀抓,从太傅腰上拽下来的。如果设想成立,那么一切便都有了答案。

思及此,人像上了机簧,飞快地穿上鞋,一溜烟跑了出去。身后排云还在呼喊:“殿下,您上哪儿去?”

她来不及回答,现在就得去符节台,印证自己的猜想。

符节台在嘉德殿以西,除了用以存储国君政令和调兵的符玺,还有一个重大的作用,就是收藏官员的“根底”。朝中每位官员都有对应的鱼符,这鱼符分为左右两半,左符存放在符节台,右符随身携带。当左右两符字形榫卯相契合的时候,就能用以证明身份,如果自己手上的确是太傅的鱼符,那么找到左符试一试,就知道受困白石峰是真还是梦了。

脚下走得匆忙,闯进符节台的时候,把符节令吓了一跳,“长公主殿下怎么来了?”

宜鸾说:“张令,我能看看太傅的鱼符吗?”

符节令迟疑了,“官员的鱼符不能随意查看,请殿下见谅。”

宜鸾只得松开拳,让符节令过目,“我在路上捡拾了这面鱼符,料想是太傅的,所以请张令看一看,若果真是,也好还给太傅。”

这么一说,符节令忙把右符接了过去,找出太傅所属的左符扣上去,中间的“同”字毫无出入,鱼脊上的纹理也能对应得上。符节令道:“确实是太傅的鱼符,幸好被殿下拾着了,要是落进旁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宜鸾悬着的心终于沉淀下来,从符节令手中接过了鱼符,“我去交还老师。”

退出符节台,穿过苍龙阙门,前面就是太傅官署。看见那绿油油的殿顶,安抚了她连日以来的浮躁。

到门上问童子,童子说太傅闭关,今日不见客。宜鸾并不气馁,“替我转告老师,他丢失的东西被我捡到了。请老师赏脸一见,我有话要对老师说。”

童子应了声是,忙进去通传,不多会儿午真迎出来,站在槛内向她行礼,“殿下捡到了什么,交给小人就是了。”

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见人啊,难道太傅知道故技重施容易穿帮,心虚了吗?

宜鸾摇头说不行,“这物件,我一定要亲手交给老师。”

午真见讨要不到,只好让到一旁,请她进门。上了抄手游廊一直引到禅房前,笃笃敲响了门扉,听见里面一声淡淡的“进来”,才推门将人送进去。

太傅穿着便服,端端坐在长案前,长案上燃着一直灵犀香,香烟袅袅,直上青天。

宜鸾敛裙跽坐在他对面,好多话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所经历的种种,老师都知道了,我今日是来谢过老师的,多谢您有恻隐之心,给了我重活一次的机会。”

太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殿下在说什么,臣听不懂。”

宜鸾也不与他争辩,把手里的鱼符放在他面前,“我去符节台比对过了,正是老师的鱼符。我们受困白石峰,从崖壁上吊下来时,我不小心拽落的。我醒来的时候问排云,排云说还没到请神的日子,但我知道时光又倒退了,就像我忽然回到一年前一样。”

太傅这才望向桌上的鱼符,还在试图遮掩,“这鱼符,我昨日弄丢了。”

可他话刚说完,宜鸾便探过去抓住了他的手。掰开手指一看,掌心残存着勒痕,手背上也有擦伤。宜鸾笑了笑,“老师,您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我可是华光殿最机敏的学生,您手上的伤,定是脱困时留下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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