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成褒姒之后+番外(103)
而今天下谁人不知,孤竹国墨卿是周王眼前的大红人,得罪谁也不该得罪他。
“你!”虢公鼓胡子飞翘,两眼圆瞪,只刹那,眸子滴溜一转,冷笑道,“听晋侯言下之意,莫不是要将墨大人与堂下伶人相提并论?”
“你!虢公何必故意曲解!”晋侯拍案而起。
“是你寸步不让……”
趁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姒云不动声色抬起头,视线如狸猫无声走过光洁平整的堂下,循纹理分明的玉阶寸寸向上,直至周王右首,一张专门置下的花梨木几后方。
素袍、敝膝、窄腰、宽肩。本是高挑的身量,只背有些弯、肩有些颓。乍眼望去,这位放眼大周上下,声望皆无人能及的墨卿士似乎平平无奇。
姒云不动声色,视线继续寸寸上移。
一张无悲无喜的白色面具徐徐映入眼帘——除却音调,旁人得窥不见面具之后分毫。
周王可曾见过面具之后?
脑中刚刚浮出如是想法,面具之后古井无波般的瞳仁微微一转。四目相触,姒云错觉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心跳倏而错拍。
这双眼睛!
午夜梦回常相见,目成心许几多时,她如何会认错他的眼睛?
她双眸圆瞠,不自觉放轻呼吸。
可眼前这人,除却身量与眼睛,与他还有何处相似?
顾不得内里乱了秩序的心跳,她下意识错开目光,眉心紧拧,闭上双目,徐徐吁出一口气。
本是为平缓心跳,奈何心跳不受控制,反而愈发急促。浅眸微微一颤,她屏住呼吸,再次抬起头。
“罢了。”
没等她再次看清对方眸色,玉阶之上的周天子似为左右肱骨的喋喋不休失了耐性,冷冷扫了一眼堂下,又垂睨着姒云道:“云姑娘,蚊虫之害非你之过,是否有碍观瞻,朕与诸位大臣自有评断,你且揭面便是。”
堂下议论声骤歇,左右纷纷注目而来。
姒云敛下目光,少作沉吟,不紧不慢道:“民女遵命。”
再如何声名在外,周天子怎会在意一名伶人为难与否?从接下宴帖那日起,她已预料到此时此刻。
轻纱覆面只是第一步。
若是周王与传闻里一样礼贤下士,尊重她作为一名伶人的“揭面自由”,一缕面纱已然足够。
可若是实在躲不过去,她亦备有后招。
说来也巧,彼时她正漫步田间琢磨此事,心下迟疑是扮丑保险,还是让花娘子替她作张假面才叫稳妥,张疯子自身后窜出来,手里提着一串黄澄澄的果子,手舞足蹈道:“云娘,这沙棘果甚是清甜,快尝尝!”
没等她回神,一串沙棘果已被塞入口中。
不过片刻,她的脸上红肿一片,恰如眼下——
“那蚊虫未免太凶狠了些。”
“又红又肿,瞧着真是可怜。”
“难怪要遮面……”
“……”
取下面纱的刹那,左右朝臣或各自侧目,或兴致勃勃,议论声纷纷四起。
姒云敛眉垂首,神色一如往常。
“大王?”
满堂嚣喧里,姒云听见玉阶之上墨卿士的声音。
不知他做了何事,只不多时,礼官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允云姑娘遮面。”
“谢大王隆恩!”
姒云掀起面纱,还没能戴齐整,斜里的虢公忽地眯起双眼,刀眉微微一挑。
“大王,坊间有云,子虚琴坊云无月,技艺高绝,举世无双,较先夫人褒姒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起身朝向周王,作揖道:“微臣斗胆,不知能否请云师抚奏昔日褒夫人技惊四座之曲——《凤求凰》?如此也好评判,”他垂目看向另侧的晋侯,话里有话道,“会否有人胆敢欺君罔上,言过其实?”
《凤求凰》?
朝臣视线交错,又纷纷敛下目光。
虽没有人明言,但群臣皆心照不宣,说是自欺欺人也好,粉饰太平也罢,今日之宴席说是为庆贺镐京之胜,更是为诉诸天下——大周之盛不输以往。
只是先王之谥号已被定为“幽”。
幽王之“声色靡靡”、“荒淫无道”——即便是为对付与之政见不和之人——又如何能随意提起?
虢公此举实在欠妥。
好在不必担心被连坐,那不知周礼的伶人已率先开口。
“多谢大人抬爱,”姒云叩伏在地,不慌不忙道,“民女身份低微,如何能与褒夫人相提并论?加之不曾耳闻夫人所奏《凤求凰》,亦不知此曲琴谱,实在有心而无力,还望大王恕民女不知之罪。”
第81章 无月献艺
“无妨。”
左右肱骨为一伶人之事争执不下,周王眼里终于浮出些许不耐,垂睨过左右,又掀起眼帘,朝姒云道:“抚一曲拿手的便是。”
见周王色变,虢公连忙后退,仿若方才话中有话、寸步不让之人另有其人。
正巧一众宫婢推开左右边门,举着杯盏鱼贯而入。穿堂风拂过堂下,左右人影倏而缭乱。
姒云自一众摇曳不休的落影里认出自玉阶上方投落下来的颀长人影,道不清是什么心思作祟,浅眸一转,心下有了主意。
“诺。”她躬身挪步至一早备下的琴案边,款款落座。
趁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纤纤如葱段的十指之上,一双眸子倏忽上挑。
似随意一瞥,又似在某个方向多停了片刻,不等众人回神,又垂敛下眸光,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抬起双手,轻覆弦上。
“锵!”流光摇曳,落影漪漪,堂下清风悠过,杯盏声歇。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她徐徐开口,一如昨日褒宫午后,偷得浮生半日闲。
多日不曾吃水,她今日的嗓音本不适宜开口,好在琴曲幽幽,丝音萦回,落入风中,反而别有意蕴。
“……何似在人间。”
琴曲过半,余音正袅袅,见左右朝臣面容沉醉,不知是怕落人下乘还是另有考量,正襟危坐多时的虢公鼓忽又站起身。
“大胆!”他视若无睹左右朝臣面容沉浸,瞠目瞪着姒云,怒道,“小小伶人,竟敢词曲讥讽?!”
弦音倏忽错乱,姒云顾不得细思“讥讽”在何处,忙不迭地错身后退,伏叩在地:“大人息怒!”
眼见弦音嘈嘈,纷乱四起,而九旒之后周天子已然变了脸色,晋侯眸光忽闪,拍案而起道:“虢公此话何意?”
“何意?”虢公冷哼一声,不紧不慢拂袖在后,而后转向姒云,淡淡道,“倒是老夫想请教无月姑娘,何为‘何似在人间’?此间非人界,莫非地狱?”
文字之罪素来如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姒云心一沉,连忙道:“大人误会,此曲并非暗喻此间非人间,实际是民女在入宫途中听沿途百姓传唱歌颂大王之德,深知今时这般海晏河清、王师回朝之景实在难能一见,忍不住感慨,‘此景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因而才有‘何似在人间’之叹。”
她微微一顿,又道:“惹大人误会,必是民女才疏学浅之故,还望大人不怪。”
堂下倏忽杳然无声。
文字能否定罪,她的解释能否被接受,只在周王一念间。
九阶之上的周天子凝眸思量之时,满堂朝臣皆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仿若早已不识方才的琼音仙曲,亦不识眼前人。
姒云一动不动跪坐堂下,下意识放轻呼吸。
一缕细风拂过,衣摆被风翩跹,人影倏而摇颤。
一滴冷汗坠落鬓边,光可鉴人的大理石表面霎时氤氲一片。
四下依旧落针可闻。
姒云屏息凝神,腰背僵硬地动弹不能,心头正打鼓,眼角余光里映入三两面彩幔,目光倏地一滞。
满堂荷风簌簌,贵人衣袂正翩翩,紧靠着墙的几帘彩幔为何一动不动?
此情此景实在反常,又莫名让她生出几分熟悉之感,似乎在从前的某时,她曾见过类似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