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120)

她注视着顾觉非良久,似乎想要看清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可到头来,才发现他眼底,好似有淡淡的疲惫。

是啊。

怎么可能不累呢?

薛况到死,也是大夏的大将军。

顾觉非无法剥下他身上任何一层荣耀,甚至不得不让他葬身在战旗黄沙之下,马革裹尸而还。

到底谁输,谁赢,难以定论。

永宁长公主心头亦有几分复杂,她笑着叹了一声:“你输了,丢的是父子情分;他输了,一命归西,无处葬身。”

一命归西,无处葬身?

顾觉非听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薛况有盖世的计谋,世人到底都小瞧了他……”

这话说得没头也没尾,永宁长公主听不明白。

她与顾觉非,实在是很熟了。

他也就在她这里,才露出几分懒散不羁的真性情来,偶尔也说一些很神经的话。

所以,此刻她也不问。

手边的蓝皮簿子才翻了一页,永宁长公主叹了一口气,看得不很满意,又往后翻了一页。

顾觉非来的时候就瞧见这东西了,不过没翻。

这会儿见永宁长公主翻起来,一面看还一面皱眉,他便一笑:“哪个贪官污吏,又孝敬了好东西上来吗?”

永宁长公主抬头,气笑了。

她只把那簿子向顾觉非一推:“若是那等要紧的账册,本宫能放在这里不成?只怕一回头就成了你手里的把柄。”

顾觉非当然也就是开个玩笑。

他接了这簿子一看,才知道竟然是花名册:每页上都留了一张画像,旁边标注着姓名籍贯出身性情。

“都是二十五往上的年纪,要么没娶,要么待续弦……”

大半都是京城人士,这上面每个名字,顾觉非都知道一二。

所以这一翻,脸上神态,便有些似笑非笑。

永宁长公主一见,不由皱了眉:“怎么了?”

顾觉非看她一眼,又翻了几页,都懒得再翻了,只道:“这名册,怕是媒婆说媒用的吧?个个都玉树临风,品性好得能上天。”

这家伙,太敏锐了。

永宁长公主没忍住笑出来:“你自来是惊才绝艳惯了,天下能入你眼的也没几个。可本宫看名册上的人,都还不错。我侄媳挑夫婿,能跟你挑夫人一样么?”

“……侄媳?”

那一瞬间,顾觉非眼皮一跳。

他险些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永宁长公主侄媳不少,但需要“挑夫婿”的,着实多不起来啊……

“你也知道,当初薛况与她,本就是一桩孽缘。”

永宁长公主叹气,因与顾觉非相熟,都不用卖关子。

“如今薛况已去,我不忍见她还在那府里磋磨,跟个活死人似的。眼下,便想为她挑选一二。你方才翻了许多,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

顾觉非手指尖搭在那纸页上,就好像又搭在了那一方雪白方巾上。

微妙的感觉,如同涟漪一般,渐渐泛出。

他低垂了眉眼,谁也看不到他深深的眼眸底下,划过的,到底是温暖的和风,还是冰冷的刀光……

唇角一勾,便是无声的微笑。

顾觉非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指,尽量让那种微妙的感觉,脱离自己,才慢慢道:“怎么样……我看这些人,都不怎么样。”

“……”

永宁长公主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

顾觉非却仿佛没看到,只念着面前那一页:“协办学士孟大人家的四公子,孟瑾,丙辰科进士,丧偶,性情宽厚,仪表堂堂……”

念到此处,话音便一顿。

他抬眸瞧了永宁长公主一眼,淡淡道:“这人乃我同科进士,琼林宴上我见着,是张麻子脸。”

这年头,麻子脸也能说是仪表堂堂了。

永宁长公主听得手一抖。

顾觉非又翻了一页。

“刑部左侍郎周德元,家贫,年三十二,未娶妻……”

“这倒也是,外室不能算妻。”

“我不大记得了,他包在槐花胡同的那两个,哪个勾栏出来的来着?”

永宁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把茶盏放下。

顾觉非翻了第三页,见上头的名字,竟笑了起来。

“这个倒是不错,卫家二公子卫倨。”

“今年二十七,才死了老婆。”

“他家一门荣华,偏偏他本人草包一个,废物一介,烂泥一把。卫老不死的扶了他十来年,愣是没贴上墙。”

“人虽次了点,可但凡有点手腕嫁进去,都能磋磨死他。”

“如此一来,荣华富贵,不在话下啊。”

永宁长公主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顾觉非指腹划着,就眼见着这一页一页打自己面前翻过,便随意地一松手,任由这花名册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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