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别梦(重生)(150)
郑钰笑着看向向后倒去的越承昀。
“你去死吧。”他笑得浑身颤抖不能自已,尽管已被众人死死制于墙边无法动弹,尽管,他眼睁睁看着薛蕴容径直略过了他、朝着越承昀奔去。
越承昀能感觉到有大股温热的液体正在从伤口涌出,他欲伸手去掩住,可唇边又忽然溢出缕缕血丝。
他躺在地上,只觉好冷,和那年小重山的雪夜一样冷。
还好,前世的遗憾已了。
阿敏身子康健、并未意外身故;薛琢并未得逞,不日必将伏诛;阿容在意的亲人皆在身边,往后大晋繁盛,她的烦恼也会消去不少。
从吴州到建康,这仿若偷来的、弥足珍贵的一年,虽然兜兜转转生出诸多波折,但好在并未重蹈覆辙。
想到这里,他嘴角微微上扬。
越承昀最后看见的,是狭长的天空,以及满脸无措绝望的薛蕴容。
她的脸颊还是有块血污。
他努力想抬起手,用足了力气,却只是艰难动了动手指。
早知道,刚刚不该犹豫的。他想。
“阿容,我很想你。”越承昀动了动唇。
过往数载,一直很想你。
颈项湿湿热热的,他抬眼望去,视线定在她盈满泪珠的眼中,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别难过。”
下一瞬,眼前模糊起来,天光尽消,他重新陷入死寂的黑夜中。
周围一片混乱,燕起遣人备车的嘶吼与郑钰陷入癫狂的低笑不绝于耳,可薛蕴容的耳边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
她试图用手堵住那个血洞,可鲜血仍旧从指缝中溢出。血迹洇湿了他的衣袍,也浸湿了她的衣摆。
薛蕴容托着他的头止不住的颤抖:“你别睡,别睡啊!”声音几乎变了调。
却见他渐渐阖上双目,原本与自己相握的手忽而无力垂落。
有风吹过,分明是暖风,可吹到身上却阵阵发寒。
好冷。
第74章
日头高照,已是第三日午时。
前夜的惊心动魄已过,贼子被俘、皇城大捷的讯息早已传遍各家。没了战鼓与兵戈马蹄声,悬在头顶的烈日直射而下,阵风吹过,似将先前建康城内的血腥气都吹散了。至此,终于有百姓走出家门,街头巷尾也恢复了点生活气息。
许辉带着休整完毕的军队押送囚车从东城门而入,穿过人流量最大的长街,向大理寺驶去。有些胆大的百姓围在街边,对着囚车内衣着不俗的几人指指点点。更有甚者,从家中取来烂了一角的菜叶水果,试探着向囚车掷去。
中领军许辉驭马走在押送队伍的最前方,听见身后的动静也权当没听见,其余兵卒亦心下了然,或向前挪动几步或慢行几步,总之,囚车两侧便空出了一块。
见兵卒并未阻拦,沿街的百姓胆子便大了些。于是在默许下,囚车一路押送至大理寺诏狱时,木栏杆与缝隙间皆已挂满了脏污。
景元帝无意召见他们,也不愿再听几人巧言令色,因此全权交由大理寺卿办理。话虽如此,但几家的结局明眼人都能预见。
可另有一人除外——
崔茂被一路押入金殿,他缩着头跪于阶前,不敢挪动半分。在景元帝发花钱,他便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听见右前方一声悠长的叹息。
“陛下,微臣教子无方。”
崔茂甫一听见那声叹气,便浑身一震,抬头看见前方衣冠齐整、抱印而立的父亲后更是悲喜交加。悲为羞愧,喜为生机。然而下一刻,崔父的一句话却叫他遍体生寒,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化为惊恐。
“微臣自知犬子罪恶深重,此番前来不为求情,而是斗胆向陛下谏言。寻常刑罚恐难以警示诸世家,臣听闻古书中有载极刑凌迟,臣自请担这掌刑官一职,亲自送这不孝子上路。”
崔茂心知自己做出此等祸事难逃一死,原以为父亲出现于此是为了向陛下求情留自己一条生路,或杖责流放,或监禁于府衙。无论哪一种,总比死了好。
可他万万没想到,父亲竟会说出这番话。
他难以置信地匍匐上前,紧紧攥住崔父衣袖,正要嚎出声,然而却被崔父振臂一甩。只见崔父面不改色,伏跪在地,将自进殿起便小心托于掌心的玉印高举过头顶。
“此印乃高祖时期亲授于崔氏本支,以嘉奖崔氏清慎勤勉、秉性方正、世代为公,可如今却……”崔父语气一顿,身形瞬间佝偻下去,“崔氏难承此嘉奖,羞愧万分,请陛下收回此印。”
崔父抬起头,将玉印端端正正置于成柯手中,最后缓缓解下头顶笼冠轻放于身前。
“草民有负委任、教子无方,无言立于陛墀之下,昨日已书信至华亭。惟愿纳还官绶,请陛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