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酒不吃吃花酒(重生)(122)
元灯欢独自一人, 静静地站在那方小小的花圃前。
月光勾勒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宫装素雅,卸去了白日里作为“宸贵妃”的繁复沉重。她微微垂首, 目光长久地、专注地落在那盆曾被江尧郑重托付的魏紫牡丹上。
花株依旧青翠,那几个深紫色的花苞, 在清冷的月华浸润下, 竟比两日前显得更加饱满、沉甸。
它们默默地汲取着夜露,积蓄着力量,静待破绽而出的那一刻。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劫波渡尽,尘埃落定,反而沉淀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与力量。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踏着松软的泥土,沉稳而熟悉。
她没有回头,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一片厚实的牡丹叶片,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了然的叹息:“陛下那串伽楠香佛珠……碎了,很可惜。”
江尧在她身侧站定, 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住,带来令人安心的暖意和淡淡的龙涎香气。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那盆生机盎然的魏紫。
“无妨。”片刻后,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月色下流淌的溪水,温润依旧,却多了几分释然的轻松,“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况且……”
他微微侧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月光下显得格外清透的侧颜上,“朕当时,若不用那点痛楚压着,只怕会忍不住在母后面前失态,当场就……将那些构陷你之人,尽数屠戮。”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可那字里行间蕴含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暴戾与护短,却让元灯欢的心尖猛地一颤。她终于抬起眼,迎上他的视线。
月光落进他的眼底,映出清晰的心疼、后怕,以及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虔诚的珍视。
“陛下……”她喉头微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原来,他袖中紧攥的佛珠,不仅仅是为了压抑离别的愁绪,更是为了压抑在她蒙冤受辱时,那几乎焚毁一切的帝王之怒。
他远在西山,却对她的处境洞若观火,甚至早已为她备下了足以逆转乾坤的身份和证据。这份不动声色的守护,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远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撼动她的心魄。
“不必说。”江尧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汹涌的波澜,轻轻抬手,指尖温柔地拂过她鬓边被夜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动作比在慈宁宫那夜更加自然,带着全然的珍重。
他的目光扫过她依旧苍白却不再惊惶的脸颊,落在她微微敞开的领口内,那道若隐若现的、被嬷嬷指甲划出的细长红痕上。
眼底瞬间翻涌起冰冷的怒意,又被他强行压下,只余下深沉的疼惜。
“是朕回来晚了。”他低声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日后,再不会。”
元灯欢摇了摇头,唇边漾开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如同月下初绽的白昙,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与一丝狡黠:“陛下不晚。若非陛下留下的那盆魏紫……臣妾或许,也等不到陛下回来。”
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那是智慧淬炼后的自信锋芒,“臣妾并非全无准备。那李妈妈的儿子……臣妾早已着人寻到,暗中照拂。本想留作他日以防万一,未曾想,倒是在安阳县主这里,派上了用场。”
江尧微微一怔,随即眼底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激赏与惊喜。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褪去了柔弱外衣、展露出峥嵘内里的女子,心中那份悸动与喜爱,如同月下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
原来,她并非全然依附于他羽翼下的菟丝花。她早已在无声无息间,织就了自己的罗网,埋下了自己的暗棋。
她与他,竟在无形中,为彼此都准备了后手。
“好!好一个宸贵妃!”
江尧低笑出声,笑声低沉悦耳,充满了由衷的赞叹与骄傲。他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拂过发丝,而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他的掌心宽厚温热,带着薄茧,紧紧包裹住她的手指。那温度,透过肌肤,直抵她冰冷了太久的心房。
元灯欢没有挣脱,反而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微微回握。
肌肤相触的瞬间,过往所有的试探、猜疑、因身份悬殊而生的隔阂,仿佛都在这一刻冰雪消融。无需多言,一种奇妙的、势均力敌的默契与信任,在相握的手掌间无声流淌。
“欢儿。”
江尧唤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宸贵妃”,声音低沉而郑重,如同最郑重的誓言,“前尘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