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晴+番外(217)
“等不及了啊……要吩咐抚秋去熬药,又端过来,多费时……”怀晴说完才意识到泄露了对他的关心,便用余光觑着他。
裴绰一怔。
“殿下……”他低声唤她。
话到唇边,他的眸里同时有阴晴圆缺:“殿下到此,所为何事?”
“来讨一杯樱桃酒喝。”
“樱桃酒?”裴绰迟疑道。
“你后院里埋的樱桃酒。”
寂静。良久,裴绰终于缓缓起身,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山雨欲来般倾覆着她。“你不介意,从前的大哥哥是昭明太子?”
“你给我酒喝,我就不介意。”
裴绰的脸旭日东升一般,一点点把云层浸红,“你知不知道,我的樱桃酒是给谁喝的?”
“不就是给你自己喝的?分我一点不行么?”怀晴疑道。
“母后曾说,以后我若迎娶太子妃,她才愿意把樱桃酒挖出来一起喝。后来,我重返御花园,把母后亲自酿的酒又挖了出来……”
……原来是给你夫人喝的!
话怎么不说清楚!
上一世临死前,还巴巴的让她来讨酒喝!
怀晴唰的一下脸通红。她该怎么说出口,是他自己让她来讨酒喝,而不是……
裴绰的眸光落下来,带着亲昵的打量。“喝了我的酒,你……”
“谁要给你当太子妃?”怀晴脱口而出。
“我可没这么说……”裴绰流风回雪地笑了一下,“喝了我的酒,从前的恩恩怨怨就此故去,可好?”
怀晴认真道:“我阿娘在天之灵,定不想看到,我与你不死不休。”
“哦?”裴绰诧异。
“你阿娘也是一样的。”
郑皇后当年恨不能在容箐不到五岁时,给不到十五的昭明太子定个娃娃亲。裴绰思及此,失笑道:“这话没错。”
两人相视一笑。怀晴扶着裴绰到昨非台后院,寻到一棵樱桃树。此时已不是花时,郁郁葱葱,一片青绿。
裴绰躬身挖土,时不时咳嗽,咯出一丝血,他宽袖一拂,毫不在意。
看得怀晴心里泛酸,上一世裴绰说让她来找他讨酒喝时,春风拂面,怎会知晓实际情形却是这般——他几乎要被风吹倒,好像挖酒坛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飘渺的影子。
裴绰无言地去除酒坛周身的灰泥,怀晴默契地另取了一个干净的银执壶。
微风徐徐,湖光粼粼。
两人坐在树下,中间隔着一个葡萄纹行案,案上两个缠金高足杯。樱桃酒不够澄亮,果絮一浮一沉。
怀晴仰头一饮而尽,轻微的酸涩弥漫开,混杂着淡淡的木香味道。“很奇怪,入口微苦,回味却是极甜的。”
“本该是没有一丝苦味的。”裴绰落寞道,“十五年过去,最佳的赏味时机已然不再。”
“若非我讨这一杯酒,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挖出来?”
“嗯。”裴绰低声道,眸光与湖光交织,映出一片雪亮。
“裴绰,跟我说说你阿娘的事儿。”
“有人说,她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千年来第一个嫁给皇族的平民女子。可在我眼里,她爱憎分明,胆大心细,温柔又强大,性子却倔得很,有时很固执。有一次,太医院劝她少食樱桃,说性温助火,她体质不宜。可她偏要吃到再也咽不下为止。她常说,这樱桃是她仅剩不多的念想了。”
闻言,怀晴眼眶泛酸。世上真情,总是幡然醒悟时最难将息。也不知郑皇后闭眼前,知不知道梁妍心里一直有她这么一个好姐妹。
“怎么说起我娘亲的事,你倒是很恻然的模样?”裴绰伸手,递出一张月白的绣帕,“你小时候,不爱哭。”
因为她走过了三世,眼泪为从不为人知的、被岁月遮掩的隐秘心事而流。
怀晴长叹一息:“我却是一点阿娘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裴绰一怔。
“就算不记得,我也知晓阿娘是极爱护我的。她所盼望的,无非是我与容悦不必那么沉重地活下去,喜乐顺遂。太子殿下,你也是啊,何不抛开包袱?”
裴绰沉望她良久,终是失笑,摇了摇头,目光落向湖面。霞光沉西,湖面碎金闪烁。
“从前的事,我怎么会忘?若是忘了,又如何对得起太子二字?那些为大晋而死的将士,那些至今还拥戴昭明的百姓……该我去做的事情,一个也不能少。哪怕大晋亡了,只要金光明社一天不灭,我要做的事便一天未了。”
隔了一会儿,他轻声道:“但是,妍妍,听到你这么说,我很是高兴。”
他笑了,如同夜里不眠的海棠,“活得自在洒然?我是没指望了。妍妍,你可以。你替我,把不能恣意的部分,好好地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