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度玉门关(184)
张亦琦放下手中的《针灸甲乙经》,烛火在她眼下投出青影。她原想教杜娇妤些实用营生:替咳痰的老人叩背,给伤员换药包扎,这些都是医馆里最寻常的活计。可杜娇妤捧着药碗的手总在发抖,白生生的指尖蹭上了药汁,便慌得像被炭火烫着般甩开。
“师娘,再容我三天。”张亦琦十分抱歉,“我想和她谈谈世道艰难,没了陆家荫庇,连块栖身的瓦片都得自己挣。”
何婵娟叹着气拍她肩头:“傻丫头,你三更天还在钻研穴位图,能指望人人都有这股韧劲?有些金枝玉叶生来就是要供在暖阁里的。”她望着远处正对着碎瓷片抹眼泪的杜娇妤,语气里掺着三分怜悯,“你当她真是学不会?不过是等着陆家公子来接她回深宅大院罢了。”
三日后,陆珩自外返京。得知消息后,他星夜兼程,暮色初临时便匆匆赶至医馆。彼时,杜娇妤正于庭院中清扫落花。风过处,花瓣纷飞,她素手执帚,身姿纤弱,那副美人葬花的画面,当真是我见犹怜,令人心醉神迷。
“娇娇。”陆珩急切唤道,大步流星地奔上前去。在一旁专注碾磨药丸的张亦琦原以为杜娇妤定会对陆珩严加斥责,可她却只是伏在对方肩头,痛哭失声。此情此景,倒也不难理解,毕竟久别重逢,满心委屈涌上心头,任谁都难以克制。然而,问题终究需要解决,一味哭泣并非良策。
此时的杜娇妤哭得梨花带雨,全然没了张亦琦初见她时的飒爽英姿。那时的杜娇妤,虽身形柔弱,却有一身铮铮傲骨,为守护父亲留下的证据,不惜以命相搏。可如今,不过短短数月,在陆珩温柔体贴的攻势下,她又变回了那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
“不用看了,至少今日陆珩不会带她进陆国公府。”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亦琦回头,只见萧翌不知何时已悄然现身。他缓步走到旁边的石凳坐下,随手拿起一颗刚碾好的药丸,问道:“这是什么药?”
“逍遥丸,专治女子经血不调。”张亦琦答罢,又打趣道,“你身上的伤若还没好,也不妨试试。”
萧翌眉头微蹙,佯怒道:“张大夫多日不来看我也就罢了,竟还想拿我试药?”
正如萧翌所言,陆珩此番的安抚不过是权宜之计,可杜娇妤竟欣然应允。张亦琦不禁疑惑,她究竟是真的看不透,还是在自欺欺人。
待陆珩安抚好杜娇妤,便将矛头转向张亦琦。可瞥见一旁的萧翌,他不得不收敛语气,客客气气地说道:“张姑娘,能否别让娇娇做这些粗活?她又不是下人。”
张亦琦闻言,又气又笑,四下张望,确定杜娇妤去倒茶后,才说道:“陆公子,若不是李家小姐仗着陆国公府未来少夫人的身份,将杜姑娘赶出府,她何须屈尊住在这里?”
“你!”陆珩一时语塞。
“你什么你,这医馆既不是我开的,更不是你开的。就算住客栈,也得付房钱吧?”
“陆珩。”萧翌适时开口,“此处是高先生夫人何大夫的医馆,亦琦作为坐堂大夫才住在此处。当日杜姑娘无处可去来投奔她,寄人篱下,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陆珩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怒火:“我再去购置一处宅院,多请几个护卫,这样就没人敢来闹事了。若有人敢来,直接冲我来。”
张亦琦扶额,直言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打算让她做外室?”
陆珩沉默不语,而这沉默,恰似一把利刃,狠狠扎进了杜娇妤的心里。
她端着茶盘,缓缓走近:“殿下,陆大哥,请用茶。”
看着杜娇妤泛红的眼眶,张亦琦心中不忍,说道:“我倒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二人齐声问道。
“陆公子,你每月给师娘一笔银两,就当是杜姑娘的房钱和伙食费。再请个人照顾她,顺便帮忙做些医馆里的杂活。如此一来,既能安置好杜姑娘,也能为你与家中周旋此事争取些时间,如何?”
张亦琦话音刚落,陆珩立刻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当晚,陆珩留下二两黄金。次日一早,十个待选的丫头小厮便被送了过来。何婵娟喜笑颜开,精心挑选后留下四个。医馆本就忙得不可开交,正缺人手,这下难题迎刃而解,何婵娟对张亦琦的机智赞叹不已。
安顿好新人后,何婵娟忍不住问道:“陆公子打算和家里周旋到什么时候?”
张亦琦轻轻摇头,叹了口气。萧翌回府前曾告诉她,像陆珩这样的世家公子,成婚前断然不能有外室,否则也不会闹到李太师的孙女将杜娇妤赶出去。虽未细问,但萧翌不难猜到陆珩的盘算:找个大度的正房夫人,让杜娇妤做外室,等生下陆家子嗣,再顺势将她接入府中做侧室。张亦琦心中感慨,陆珩对杜娇妤的喜爱不假,心疼她的遭遇也是真,可心中对她流落青楼一事的芥蒂同样存在。既然心中有刺,又何必强求,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