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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考场有杀人犯(171)

作者:风声过处 阅读记录

大抵穷苦人之间是极少相互的悯恤的。日常平等受着来自社会上层的冷眼,自卑自厌,于是连带着见了身边的同类也生出憎恶,所以恶人相磨,穷苦人也相磨。又兼青春期的缘故,这帮学生平日里受欺凌折了面子,这当时就要在这一干须鬓斑白的“最底层救济群众”身上寻回自尊,所以吆五喝六,要来确立自己“存在的意义”。

饥肠辘辘的“底层救济群众”们自然顾不上许多。头磕过,汪汪叫过,附带多出一个比自己小上四五十岁的亲长,便心满意足领回自己苟且的一餐。

可其中一个人不愿这样——披头散发下,瞪着白而直的眼睛,眈眈的有如饥兽,登时就把那些学生吓住,骂咧咧几声,把盒饭一抛洒在雨水里,就推着餐车扑通通急促走了。

吕渭于是用手去掏了落下的饭菜来吃。已经泡在水坑中,和泥土藻荇与附近下水道里的污物混在一起了。旁边一个老农看不入眼,特推了推他,“欸,要不你吃我的?”吕渭不答,只闷声吃他的“水捞饭”。

老农觉出他的不同。饭后,特意试探着问:“哪里人?”

这时雨声已经稀落,吕渭嘴里咀嚼着泥泞的饭,靠在水漉漉的泥板墙上,望向外面城市上空的精光白电。

“不知道。”

“不知道?”老农有些奇异了,旋即想出了解释,“逃荒来的?”

“不是。”

“躲条子么?”

“不是。”

“去偷渡?”

“不是。”

“那你石头缝里出来的么?都没个来头。”

吕渭侧首想了一想,回答:“我是河中人。”

“河中?那是哪里?”

“不知道。”

接着又是沉默。老农看了他两眼,侧抬起屁股,从身下的裤兜里摸出两根蔫巴巴的香烟,象征性地递了一递,“来一个?”

吕渭看了看,接过去了。拈在指尖,不叼嘴里,也不点火,就是拈着。

老农见了,也不难为他,自顾着点火抽上,忽喇喇吹出一大腾烟雾,舒畅地吁两口气。

“你听过‘爱马哥’没有?——我闺女一直嚷着要买,说这是个品牌,她同学都在背,都在用,她也想要。可是贵呀,这么大一个,这个数。我说闺女,爹爹买不起,你再等爹爹几年,爹爹仓库里的货都清出去了,不管你爱马爱牛爱青蛙爱老鼠,爹爹都给你买。闺女懂事嘞,一点头就应下了,也不闹腾。可是她命不好呦,被个男的骗咯,肚子大起,还落了胎,男的不见咯,撂下一担子债务。这娃儿想不开呀,二十来岁数想不开,啧,作践自己,为还这个债,去给人家当什么子宫出租器,就是搞代孕嘛,钱是有咯,身体砸咯,好一身病,烂菜花烂云霞,躺医院里头才喊了我去我才知道,说爹爹,我等不到你买‘爱马哥’咯——”

雨声沥沥劈在铁皮棚顶,宛如刀入血肉。近处一幢高楼,歌舞厅的靡靡声息混着七色霓虹流泄下来,倒如西方极乐的梵音与祥光,使人梦幻其中而不感到痛觉了。

“死了,去年冬天。”猛啄一口烟,要报复,又像是想狠狠的对时光做回溯。

他微张起口,黑精精的双眼对着某处,似是有话要说;然而到底是没说的了,只怏怏的把烟头熄去,又回头看了吕渭两眼。

“你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呢?我总觉着,你是和我们不同的。”

吕渭讪讪偏开了眼。

继续去远望了。那盘踞在城市上空的白光闪电,像远古的龙,21世纪的UFO。

大寂静中,老农听见他的声音。

“没什么不同。”

“不愿意死,又活不下去。”

曾经有一段时间,吕渭有做日记的习惯。一个线装本子,已不定是在嘉庆时候的哪个书肆,或者共和国后哪个巷子里的文具店买来的了,密密麻麻写了百来页,从唐末到后千禧时代,各色事迹从庐山脚下一颗石头的开裂到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爆发,都在其中。

日记扉衬夹了两张残页,分别记了两件事。一件发生在明朝万历年间,那是九月的一个秋日,正是白露后落雨时节,吕渭被一士人朋友邀请,到一处碧湖上泛舟赏雨。

同船的还有数人。一一介绍毕,方知其中有一个是新安盐商,几个读书人围着他,这个局就是为他做的。

吕渭即刻叫艄公在岸边靠了船。下去时,那相邀的朋友气喘吁吁追上,说了一句话。

“吕兄,此已不再是李唐,古士农工商四民之隔阂到今已不切用,现今四民虽异业而同道,工商以其尽心于利器通货者,而修治具养,犹其士也,虽终日作买卖,不害其为圣贤——吕兄,尔须转变观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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