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考场有杀人犯(18)
“你久不在京可能不知道。”权鹤一解释道,“今年的知贡举——礼部侍郎吕渭最恨诗赋取士。他早先就模仿先帝朝的杨侍郎上疏,要求改革科举,以‘试策’为主,重儒家经义,把那考诗赋的‘杂文’给废掉。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放裴陡行不考‘帖经’,靠一首诗蒙混过关。”
权鹤一所说的杨侍郎,指的是代宗时期的名相杨绾。这人在当礼部侍郎的时候,上疏痛述进士科诗赋取士的弊端,认为重诗赋轻经义,导致这大唐的读书人“《六经》未尝开卷,《三史》则皆同挂壁”,一个个追慕才名,导致士风浮薄,“露才扬己,喧腾于当世”。所以他想改革科举,废进士,像汉代察举那样,用孝廉来选举人才——这是开历史倒车,自然不得行的。
显然,现今这位吕侍郎也继承了他的衣钵。
只是,李蓬蒿疑虑的,全在那“枪替”上。他想起自己和江两鬓的计划,胸口不由得怦然起来。
那计划说缜密也缜密,说疏漏也疏漏,全凭那江两鬓的一双眼,和他李蓬蒿的个人识断。
江两鬓不在身边。不是走了,只是慢他们几步。出廊屋时,两人就商量好,现在已经有人知道他李蓬蒿的书被一个胥吏打扮的人偷走,他俩如果同行出现,就得引很多口舌去解释,纠缠不清,不如一个先走,一个慢走,等先后进了考场,再作打算。
一进考场,计划就开始了。
李蓬蒿懵然着想那个计划。真的有用么?会不会误伤,将那些并非直接代考、使用自己身份的枪手给卷了进来?——比如裴陡行的那一位。
再一转念:真卷进来了怎么办?枪替在科举不是稀罕事儿,一下子指认那么一大帮人,场面怎么应付?会不会被扣上扰乱科考的帽子,直接剔除资格?
百转千回,不得一解。
纠缠间,忽听前面足音一顿,是那带路的金吾卫停了下来。
“到了。”他说。
进场了,影影惚惚的一大堂。还是那副情状,都自埋头伏案,各自写着诗与赋,不过浸在夜色里,只一盏盏灯火烛光托起,便有了些妖冶的意味,瘦鸡爪似的五指,脸惨白,发蓬乱,通红的要掉下来的眼珠子,都自在光影里一隐一灭,鬼幢幢的,疑心是前朝的坟场。
坐下,擎笔,然而眼抬起,扫望四围。
五百一十七人。五百一十七个考生。就在这五百一十七个呕心沥血的身影里,他们要找出来——那个从千年后逃窜而来的,犯下八起无头裸尸案的凶徒。
又有进场足音。李蓬蒿偏脸回望,正看到胥吏打扮的江两鬓走进堂中。
两人对视一眼,都自微微颔首——计划开始。
然而就在这当时——就在李蓬蒿即将出声的这当时,有一个声音抢在他前面喊了出来。
“报!我要举报!有人舞弊!!!”
李蓬蒿震诧地回过眼,看到后方与他相隔六个座位的裴陡行,正将手高举起,唇口大张,呼喝状,而那双眼,锐利如锥,就锥在他李蓬蒿身上。
“就是他!陇西成纪举子李蓬蒿!传义舞弊,全在那《切韵》之中!”
第7章 八十步寻凶蒙太奇
李蓬蒿从后门进夜试考场,要回到他的座位,大概得走八十步——第一步迈出,他就开始观察。
首先看的,是东西靠壁的“天”“黄”两列座位。
这进士科考场的座位排列,是照着千字文来的,全考场座位统共四列一百三十行——四个列,就叫“天地玄黄”。
李蓬蒿所坐的,是“玄”字列的“尊”字座;他所观察的“天”列和“黄”列,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都在最边上靠着墙壁,因此他特意选了“地”、“玄”之间的过道,可以将视野平均。
八十步的观察时间,一步也不能浪费。
全场统共五百一十七名考生。四分而坐,一列约摸也有过百来数,就算八十步走全,最后回到自己座位,也只能大概看到全考场的一半——至于另一半,乍然几眼,连头也望不见,更别提全揽进眼里了。
因此,李蓬蒿在头二十步里,着重去看——“天”“黄”两列座位上那些较为遮僻的角落。
比如被柱子挡住的位置。
半炷香前,廊屋内,江两鬓开始与李蓬蒿讲述:他用以识别枪手的方法。
“我想直接代考的枪手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以此为谋生,追求可持续发展,而非一次性盈利;第二种,以此为权宜,不打算长久谋划,只是一时经营——总而言之,就是职业和非职业之分。”
“第一种职业枪手,他们的客户大多不以‘进士及第’为目标、只为应考而代考,所以收益低,风险低,枪手要价自然也低,业务可以细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