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妾+番外(90)
再一次,沈自节冲文有晴摇了摇头,她看见了他直直滴落的眼泪和担忧。
她明白了。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没有溅起一点水花的那半份证据,不仅仅是为了湮灭证据。他们是在用行动告诉她:你看,我们无处不在,无所不能。你以为的正直、手中的东西,救不了他。而你若执意拿出剩下的,只会引来更彻底的、更凶残的灭顶之灾。
沈自节看穿了这一切。他用这最后的、无声的拒绝,用自己这颗注定要落地的头颅,为她,换取一线极其渺茫、极其残酷的生机——世家暂时偃旗息鼓、不再赶尽杀绝的可能。
巨大的悲恸和彻骨的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文有晴彻底淹没。她眼前阵阵发黑,高举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那叠皱缩的纸张从她颤抖的指尖滑脱,如同失去生命的枯叶,纷纷扬扬地飘落在肮脏的泥地上。
就在此刻——
“午时三刻到——行刑!”监刑官那毫无感情的、宣判死亡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冷酷地撕裂了刑场上空短暂的死寂。
“行刑”二字像两把冰冷的铁锥,狠狠凿穿了文有晴最后的意识壁垒。她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那些开始骚动、脸上露出嗜血兴奋的兵丁,死死钉在刑台上。
陆之学亲自接过文有晴手中的证据,文有晴本还死攥着,但陆之学深深看了文有晴一眼,似有深意,他朗声道:“沈夫人真是病急乱投医,随便找了个衣冠账簿就拖延时间。”
一句话就定论了。
那个穿着污秽红衣、袒露着半边精壮胸膛的刽子手,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面无表情地向前跨了一步。他粗糙的大手抓住悬吊鬼头铡刀的粗麻绳,手臂上虬结的肌肉如同岩石般块块隆起。
阳光下,他那张横肉丛生的脸毫无波澜,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收割一条人命,而是砍断一截毫无价值的朽木。
“沈青天——!”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哭嚎从人群中炸开,如同点燃了引信。瞬间,刑场外围,那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掀起了汹涌的悲鸣浪潮。
“冤枉啊——!”
“苍天无眼!忠良遭戮!”
“沈大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捶胸顿足的嚎啕声、压抑绝望的呜咽声……如同无数把钝刀,在文有晴的心上来回切割。
无数双粗糙的手徒劳地伸向刑台的方向,又被如狼似虎的兵丁狠狠用刀鞘、枪杆砸开、推开。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啼哭,老人的哀叹,男人的怒吼……汇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恸洪流,猛烈地冲击着刑场中央的死亡之地。
尘土被无数双慌乱的脚步扬起,在惨白的阳光下翻腾,只有文有晴逆着人群,往回走。尘土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
然而,在距离刑台更近一些的地方,在大家都看不见的地方,有片被兵丁们用身体和武器强行隔开的隐秘“安全地带”,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几个世家男女,占着绝佳的位置,恰好能将刑台上的一切尽收眼底。此刻,他们正用手帕——那手帕或是精致的苏绣,或是扇子掩着口鼻,也掩住了唇边那毫不掩饰的、轻蔑而快意的嗤笑。
那笑声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刻骨的恶毒和残忍的愉悦,如同毒蛇在草丛中发出的“嘶嘶”声。
“啧,瞧那样子,哪还有半点当官的威风?跟条丧家犬似的。”一个穿着绛紫色遍地金褙子的妇人,用手帕轻轻扇了扇风,仿佛要驱散空气中并不存在的异味,语气里满是鄙夷。
“可不是么?诬陷忠良,死有余辜!”旁边一个穿着桃红撒花褙子的年轻妇人接口道,声音清脆,却淬着冰渣,“亏得陆大人明察秋毫,不然还不知要祸害多少忠良呢!”
“陆大人自然是国之栋梁,不过你们女流之辈眼皮子就是浅,”另一个穿着宝蓝色妆花缎的公子慢悠悠地开口,眼神却紧紧盯着刑台上刽子手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只是可惜了沈大人好不容易打拼出的那偌大的家业……不过,倒出来的位置,总得有人填上不是?”他的话语意味深长,引得旁边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他们的目光,如同观赏一出精心排练的折子戏,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漠和一丝病态的满足,牢牢锁定在刑台中央那个即将身首异处的身影上。
文有晴的视线被泪水彻底模糊,只能被人群推搡着往外走。
沈自节那双最后凝视着她的、盛满沉重悲伤的眼睛,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臣妻子有旧疾,已然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