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上前一步，依旧是那副恭敬温文的姿态，目光在她那小得可怜的包袱上轻轻掠过，并未多言，只温声道：“是。请师娘随晚辈来。宗门准备了云舟，就停驻在镇外山麓，以免惊扰凡人。”

他侧身做出引路的姿势，段瀚宇和祝星也立刻让开道路。

缠音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小院，目光在那些晒着的干菜、低矮的篱笆、以及满脸泪痕的兰心身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墨玉般的眸子里看不出太多情绪，随即坦然举步，走向院门。

微风拂过，扬起她颊边几缕散落的发丝和轻薄的裙裾。

她纤细的身影融入三位仙门子弟之间，仿佛一滴清露汇入了流光溢彩的溪流，分明格格不入，却又因她那份奇异的平静与坦然，构成了一幅莫名和谐的画卷。

沈清弦稍落后她半步，不着痕迹地调整着步伐，迁就着她那显然快不起来的步速，同时以眼神示意师弟师妹注意四周。

去往灵山宗的路，才刚刚开始。

云舟平稳地行驶在云层之上，窗外是流泻的星子与翻涌的云海，瑰丽非凡。

缠音被安置在一间雅致却略显清冷的舱室内。

小小的青布包袱放在雕花木桌上。

她拿出家传的平安扣，这是她父母离开后她唯一的念想。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缠音扶着桌沿缓缓坐下，胸口细微的起伏都带着熟悉的滞涩感。她抬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平安扣。

家。

这个词好陌生。

曾经也是雕梁画栋，仆从如云，她是被娇养在深闺的病弱明珠，虽汤药不断，却也有父母的百般呵护。直至那场滔天祸事降临。

贪污的罪名直接摆上，抄家，问斩……她因在那偏僻小镇寻访一位据说能治先天之症的游医，侥幸逃过一劫，回去时，只剩下一片焦土和悬在城门上，早已面目全非亲人的首级。

滔天的恨意几乎当时就夺去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生命。

是复仇的执念，硬生生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

然后，她遇到了重伤濒死的玉宁真人。

救他，几乎是本能在行动。

在他醒来，展现出那非凡的仙家手段时，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破土而出。

也正是在那时，她开始反复做一个漫长而清晰的梦。

梦里，她同样救了他，却直接以救命之恩要挟，让他立刻为自己报仇。

玉宁做到了，雷厉风行，那些构陷她家族，将她推入深渊的仇人顷刻间灰飞烟灭。

然后，他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回了他的修仙界，再无音讯。

而她，大仇得报，心气一散，那早就千疮百孔的身体迅速垮掉，不出半年，便在一间破旧的客栈里，孤零零地咳尽了最后一口血，香消玉殒。

梦境的后半段，光怪陆离，她仿佛一个幽灵，窥见了一段不属于她的未来。

她看到玉宁那位惊才绝艳的大弟子沈清弦，看到他特殊罕见的体质，看到他未来如何光芒万丈，成为正道仰望的魁首。

她还看到那个活泼娇俏的小师妹祝星，看到他们二人如何并肩作战，情愫暗生，成为修仙界人人称羡的一对璧人。

最重要的，她窥见了一个秘密。

关于沈清弦那特殊体质最深处的效用。

若得他心甘情愿，取出心头一滴精血，再散尽百年修为，便可逆天改命，为凡人重塑先天灵根。

灵根。

那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有了灵根，就能修炼，就能摆脱这具时刻拖着她走向死亡的破败身躯，就能拥有绵长的寿命和力量，就能……真正地活下去。

梦醒之后，冷汗浸透衣裳，但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亮。

她不要像梦里那样狼狈又灾难地死去。

于是，她藏起眼底所有的恨意与算计，对着那个清冷出尘的仙人，露出了最柔弱无助，最恰到好处的依恋与倾慕。

她不再提报仇，只细心地照料他，用尽所有心思，让他怜惜，让他动容，让他……喜欢上她。

她成功了。

玉宁为她报了仇，并承诺给她一个未来，一个仙门妻子的名分。

他甚至因宗门急务匆匆离去时，还温柔地让她等他。

可她等来的，不是玉宁，而是他的徒弟，沈清弦。

缠音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轻轻抵住有些呼吸难受的心口。

窗外云海翻腾，变幻莫测。

沈清弦……

她想起今日初见时，那个青年温和恭敬的眼神，清润如春风的声音，无可挑剔的礼仪。

那样光明剔透的一个人，仿佛集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与正气。

要让他心甘情愿地喜欢上她这个师娘，喜欢到愿意为她献出心头血，散尽百年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