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清浅呼吸时胸腔的微微起伏，感受到她说话时声带的细微振动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

“佛子……你怎么了？那个丑八怪……被打跑了吗？”

清灵柔软的嗓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和一如既往的、毫无杂质的关切，像羽毛轻轻搔刮过耳膜，却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投下巨石。

玄净猛地回神，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臂——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仓促。

失去支撑的弄月“哎呀”一声，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冰冷的林地腐叶上，光滑的肌肤沾上湿冷的泥土，让她冷得哆嗦了一下，仰起脸，茫然又委屈地看着他，粉白色的长发披散下来，衬得那张初具倾城之姿的小脸愈发我见犹怜。

“佛子？”她不明白，刚才还抱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把她丢地上了？是她又做错什么了吗？还是……她化形后的样子太丑了？

玄净倏然起身，背对着她，素来挺直的脊背似乎有瞬间的僵硬。他迅速解下自己那件染血的外层僧衣——虽然破损脏污，却是此刻唯一能蔽体的东西——反手向后，精准地披盖在她身上，宽大的僧衣瞬间将那片乍泄的春光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动作依旧流畅，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不接触的疏离。

弄月被带着佛子气息和淡淡血腥味的僧衣裹住，愣愣地抓着衣襟，低头看了看自己突然多出来的手脚，又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蛋和头发，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眼睛一点点瞪圆，充满了新奇和不可思议。

“我……我变成……和佛子一样了？”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又笨拙地想站起来，却因为不习惯双腿行走而踉跄了一下，赶紧抓住旁边的树根稳住身子。

玄净没有回头，声音从前面传来，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清淡平稳，只是似乎比往常更低沉些：“嗯。因功德化形，好生调息，稳固境界。”

“哦。”弄月似懂非懂地点头，注意力很快被新身体吸引，开始好奇地研究自己的手指和脚丫，把刚才那点小委屈抛到了脑后。

玄净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磕磕绊绊的动静，闭上眼，默念清心咒，强行将脑海中那惊鸿一瞥的玉白胴体和柔软触感驱散。

良久，他转过身。

弄月正试图用两只脚走路，却走得歪歪扭扭，宽大的僧衣下摆拖在地上，沾满了泥污落叶，她不得不时不时弯腰笨拙地提起过长的衣摆，粉白色的长发滑落肩头，看起来狼狈又好笑，偏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满是探索新世界的兴奋。

玄净目光扫过她，在那张与原型气质迥异、却惊人昳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便迅速移开，落在一旁的地面。

他走上前，不再是像以前那样随手将她抱起或拎起，而是伸出手指，凌空一点，一股柔和的气劲托住她摇晃的身体，助她站稳。

“行走时，意守丹田，气沉……”他下意识想教导她修行法门，说到一半却又顿住。人妖殊途，修行之法亦不同。他沉默一瞬，改口道，“……多看，多学，慢慢习惯。”

弄月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抓着他的袖角，借着他的气劲，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又一步，虽然依旧笨拙，却笑得开心：“佛子！你看！我会用两只脚走路了！”

玄净“嗯”了一声，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袖角，步伐却稍稍放缓，迁就着她磕磕绊绊的速度。

接下来的路程，一切都似乎没变，又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他依旧会为她涤尘净衣，却不再是直接引水冲洗，而是隔空施以净尘诀，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触碰。

他依旧会将她护在安全范围内，却不再允许她像以前那样蜷缩在他脚边或睡在他衣摆上，而是会寻来干草或找来废弃的蒲团，为她单独铺一个窝。

他依旧会分她食物，却不再是直接递到她嘴边，而是放在干净的叶片上，让她自己取用。

他甚至开始有意识地教导她一些人世间的常识——男女之别，衣冠礼仪，虽言语简洁，却耐心十足。

弄月懵懵懂懂地学着，有时学得快，有时学得慢，偶尔还是会下意识地想用脑袋去蹭他，或是在受到惊吓时往他身后躲，试图钻进他僧衣底下。

每当这时，玄净总会不动声色地避开，或是用一根手指点住她的额头，阻止她的靠近，声音清淡却不容置疑：“不可。”

弄月会有些委屈地撇嘴，但很快又会被新的事物吸引。

玄净看着她依旧清澈、却逐渐学会人类表情的眼睛，看着她努力适应新身份的模样，心底那处因她而软化的地方依旧存在，只是外面悄然筑起了一层无声的、名为“分寸”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