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他开口，声音清冽如冰泉，不含一丝波澜，“贫僧为何会在此处？”

弄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佛子……你……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弄月啊！”

“弄月？”玄净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依旧空茫，像是在记忆的尘埃里搜寻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最终，他微微颔首，语气淡漠如对待任何一个陌生人，“未曾听闻。”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布袍，那姿态，与当初桂花树下那位不染尘埃的佛子，别无二致。

“贫僧玄净，乃修行之人，误入此地，打扰施主清静，这便告辞。”

他说着，便要向院外走去，步伐坚定，没有丝毫留恋。

弄月彻底慌了，她猛地扑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的腰，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不要走！佛子你别走！你看清楚！是我啊！我们……我们一直在一起的！你昨天还教我写字，还给我买糖画！你说过这里很好的！”

玄净的脚步被阻，他低头，看着环在自己腰间那双纤细颤抖的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似乎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触碰。他并未用力挣脱，只是微微偏过头，声音依旧平静得残忍：

“施主请自重。贫僧一心向佛，尘缘已断，过往种种，皆为虚妄。今日种种，亦是幻影。”

“幻影？”弄月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冰冷陌生的侧脸，心口疼得像要裂开，“怎么会是幻影？那些都是真的！你抱过我！你亲过我！你说……”

“施主！”玄净打断她，声音微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妄语亦是罪业。贫僧乃出家之人，恪守清规，绝无可能行此逾越之事。想必是施主误认，或是……心魔作祟。”

他轻轻掰开她的手，动作不算粗暴，却带着一种无可动摇的决绝。

弄月无力地跌坐在地，仰头看着他毫不犹豫走向院门的背影，那袭素色布袍在阳光下，刺眼得如同最初那身雪白僧衣。

桂花簌簌落下，香气依旧甜腻。

石桌上的甜糕还散发着余温。

他身上，甚至还残留着昨夜她依偎着的温度。

可他却说，皆是虚妄，皆是幻影。

他不认识她了。

玄净走出院门，未曾回头。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再也笼罩不到那个跌坐在满地桂花中、哭得浑身颤抖的粉发少女。

清风拂过，带来远处模糊的梵音吟唱，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小院依旧安静美好，却只剩下弄月一人，对着空荡荡的庭院，和一段被彻底抹杀、只剩她一人铭记的……夫妻生活。

玄净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如同水滴汇入大海，再无痕迹。

弄月在那座充满了短暂甜蜜回忆的小院里等了三天三夜。她不眠不休，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两个桃子。她死死盯着那扇院门，期待着那抹素色的身影会像往常一样，提着给她买的甜糕，推门而入，无奈又温和地对她说：“怎又坐在风口？”

可门扉始终紧闭。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找，问遍了云缈城的人。有人摇头，有人同情，城主苏渺找到她时，她正茫然地站在街口，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苏渺眼中满是复杂的心疼与苦涩，却也只能告诉她：“佛子……他已离开了。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

哪里是他该去的地方？

那她呢？她就不该在他的地方吗？

巨大的失落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天还温暖抱着她的人，下一刻就能变得那么冰冷陌生，就能将一切都否定得干干净净。

心口那个地方，空落落地疼着，比当初被魇魈之主拍上一爪子还要疼上千百倍。

她再也没有力气留在云缈城了。这里每一处都刻着佛子的痕迹，每一缕风都仿佛带着他残留的气息，让她窒息。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这座曾带给她极致快乐与极致痛苦的城池，凭着模糊的记忆，一路跋涉，回到了青丘。

当那只浑身沾满尘土、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鲜活气息的小狐狸出现在狐狸洞口时，整个青丘都惊动了。

姐姐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又惊又心疼。

“弄月？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那个佛子呢？他不是带你走了吗？”

“是谁欺负你了？告诉姐姐，我们去扒了他的皮！”

弄月只是摇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却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推开围上来的姐姐，默默地钻回自己小时候住的、已经有些积灰的小洞穴里，蜷缩在最角落，把脸埋进尾巴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