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他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这条他捡回来的人鱼。

莱似乎看穿了他的无措和那丝细微的恐惧。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黯然，然后移开了目光，重新沉回水底，只留给埃德加一个疏离的背影。

埃德加的心猛地一沉。莱生气了？是对他失望了吗？

第9章

他独自在池边坐了很久，直到夜色渐深，水温变凉。莱始终没有再浮上来。

最终，埃德加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这一夜，他辗转反侧，父亲绝望的神情、克罗夫特贪婪的嘴脸、莱冰冷攻击的姿态以及最后那个疏离的背影，在他脑海里反复交错。

他意识到，单纯的喜爱和天真的承诺，在真正的危机面前，是多么苍白无力。如果他想要保护莱，保护这个家，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只会傻笑着摸尾巴和喂小鱼了。

同样无眠的，还有水底的莱。他听着楼上房间里传来的、埃德加辗转反侧的声音，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睁开，里面没有丝毫睡意。

他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指尖锋利如刃的指甲。仇恨的记忆如同深海寒流般席卷而来，族人的哀嚎，破碎的家园，被囚禁的耻辱……以及今天，那个贵族人类令人作呕的目光。

他原本只想藏匿于此，等待恢复，等待复仇的时机。埃德加的出现是个意外，这个人类温暖笨拙的照顾，是他冰冷复仇路上唯一一丝不合时宜的暖光，让他几乎贪恋沉溺。

但克罗夫特的出现狠狠敲醒了他。他不能连累这个人类。温暖的港湾固然令人眷恋，但深海的仇恨和危险，终将吞噬靠近的一切。

或许，离开才是对埃德加最好的保护。

这个念头让莱的心口传来一阵陌生的、细密的刺痛感，比身上的旧伤还要难以忍受。

他闭上眼，尾鳍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还想留住那人类掌心曾带来的温度。

第二天，芬恩宅邸的气氛依旧沉重得像浸了水的羊毛。老芬恩先生称病没有下楼用早餐，也没有去纺织工坊，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仆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窃窃私语着昨天那位气势汹汹的大人物和浴室里传来的可怕动静。

埃德加的眼睛下面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一夜没睡好。但他浅蓝色的眼睛里，却多了一些不同于往日天真懵懂的东西——一种下定决心的光芒。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冲进浴室，而是先去了厨房。

他找到厨师长，板着一张小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肃可靠：“汉斯先生，从今天起，送到浴室的所有食物和水，都要先经过我的检查。还有，除了我父亲和我，任何人不能靠近浴室，送东西也不行，放在门口就好。”

胖胖的厨师长汉斯愣了一下，看着自家小少爷难得一见的正经模样，虽然疑惑，还是点了点头：“好的，埃德加少爷。”

接着，埃德加又跑去找到了管家，提出了类似的要求，甚至还想给浴室的门换一把更结实的锁。

老管家看着埃德加严肃中带着不安的神情，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多问，只是应承下来会加强巡视。

做完这些，埃德加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浴室的门。

莱依旧沉在水底，仿佛化作了一座沉默的雕像。水面平静无波，那截断裂的手杖已经被埃德加昨晚悄悄捞起来藏好了。

埃德加走到池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絮叨起来。他沉默地检查了水温，又看了看水质，然后拿出准备好的新鲜鱼片，轻轻放在池边的碟子里。

“莱，”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很认真，“吃东西吧。我检查过了，没问题的。”

水底的莱动了一下，缓缓浮了上来。他看了一眼碟子里的食物，又看向埃德加。人类男孩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沉稳，没了往日的懵懂无知。

莱冰蓝色的眼眸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沉默地接过食物，慢慢地吃了起来。

埃德加就坐在旁边看着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只是安静地陪着。

过了一会儿，埃德加像是鼓足了勇气，再次开口：“莱，你别怕。”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笨拙的承诺，“我、我会想办法的。父亲不会强迫我的。我们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莱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看着埃德加。这个人类明明自己都害怕得不行，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抠着衣角，却努力挺直腰板，说着要保护他的话。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莱的心头，酸涩而滚烫。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告诉这个天真的人类，克罗夫特那样的势力不是他能抗衡的，离开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