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元子晋嘴上不说,实际上嘴角和老虎尾巴早就一并高高地翘了起来。
乐无涯又问:“你爹写信给你没有?”
一谈到这事,元子晋竟有了几分说不出的忸怩局促:“……还没呢。”
他眼巴巴地望着乐无涯:“你说,我立了这等功劳,爹不会再把我当成元家之耻了吧?”
乐无涯翻身上马,顺手揉了揉他的发顶:“你是他亲生的小老虎。成不成器的,都是他的骄傲。往后不要说这样的傻话了。”
元子晋被他说得眼眶一热,怕在他面前哭出来,连忙低头策马,乖乖地跟着乐无涯踏上了归途。
春日的官道之上,蝶绕马蹄,伴着蹴起的阵阵香尘翩然而舞。
乐无涯欺负完人后,格外神清气爽,从马鞍边取下那顶精心编制的花环,对着日头嘻嘻端详一番,忽然瞥见道旁开着一簇娇美野花,他立即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采撷下来,往花冠上添了一朵新绽的小花。
……
项知是本是来劳军的,因为“不慎”遇到倭患才滞留此地,如今战事平定,他需得即刻返京复命。
而项知节打着犒赏军士的旗号,所以得以暂留桐州,可多盘桓一两日。
项知节是坐在乐无涯的椅子上、翻看他留下的一本武侠闲书时,被项知是找上的。
项知是目色倦怠,显然是几夜未得好眠。
被一个念头反反复复地折磨了许久,他终于是忍受不得了。
他的声音冷硬如铁:“我找你有事。”
项知节合上书册:“你很少找我。”
项知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走!”
项知节任由他牵扯着自己,向外走去。
行至门口,他忽的抬起手来,反手握住了项知是的腕子。
这一触碰,令项知是周身一僵。
他极其不喜与他的肢体接触。
因为这样会让他想起他们同在母腹中骨血相融、不分你我的时光。
那是他们兄弟一生最亲密的时光了。
他本能地一甩手,却没能甩开他。
“松手!”项知是恶声恶气地,“……你做什么?”
项知节平静地注视着他,目色中没有炫耀、没有骄傲自得,只有身为兄长的庄重沉稳:“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你说。”
第234章 棠棣(一)
兄弟二人在府中兜兜转转,最终在一处僻静的水亭落了座。
老师曾教过他们,密谈要事,高墙深院易藏耳目,不如到广阔天地里去,只有鱼鸟花草,反而清净。
华容主理全府庶务,最是机敏,见二位贵人往亭子里赏景,本打算上前伺候,但察觉二人气氛古怪后,便在默默地替他们添了新茶后,悄然退下。
曲廊风动,水波微澜。
亭内陈设格外清雅,有石制棋枰、白瓷坐墩,三面雕栏下锦鲤悠游,而亭上石桌茶烟袅袅,青瓷茶海倒映着天光云影,正是一派春和景明的动人美景。
项知是望着这般景致,想,与项小六同赏,真真是暴殄天物。
他又想,今早就不该嘴硬,应该缠着乐无涯,叫他带自己去见见那位行将倒台的乡绅的。
他也很想瞧瞧别人狼狈的模样。
项知是放任思绪漫无边际地飘散,好像这样就能逃避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即便这场兄弟对谈是由他发起的。
见他看天、看水、看茶碗,就是不看自己,项知节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喜欢老师。”
项知是:“……”
这样的开场白实在是太过不妙,直白得叫人害怕。
项知是强压住翻涌的情绪,嘴角露出了带有恶意的小酒窝:“我知道啊。你从小就愿意跟在他后面嘛,不要脸面、老师长老师短地叫,谁不知道你喜欢他?不过,你那时候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利索,想要多跟他说话,还要躲起来偷练许久,倒也是可怜。”
项知节有些诧异:“你知道?”
“我拉着他游御花园的时候,我们两个都瞧见你啦。”项知是洋洋得意道,“他让我先走,说要听你把话练全,还说要学来笑话你……”
说到一半,项知是蓦的住了口。
因为他发现,听了这话,项知节并无窘迫之意。
相反,他怔忡片刻,旋即温软又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
项知是:“……”
他就知道!姓乐的肯定没去笑话他!
他从来就最心疼项小六,就是留在那里悄悄地陪他了!
……不对。
十分有九分的不对。
自己怎么替他抠起糖来了?
出师不利的项知是恨恨地闭上了嘴。
项知节收起了嘴角的微笑,指尖轻抚着茶盏。
他现在唇齿很灵便了。
有些隐匿心中许久的话语,他也能顺畅自如地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