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弟才是一岁多的奶娃娃,刚会走路跑跳。
像他这么大点儿的小狗,掉到水里都危险,更何况他?
项知徵要往起站:“我看看六弟去!”
他被邓氏强行抱回了怀里。
项知徵被抱得不大舒服,拧着身子仰起脸来。
邓氏面色青白,肌肉微微扭曲,在年幼的项知徵眼里,这副神情堪称恐怖。
他被吓住了,不敢再乱动。
“是你父皇做的。”邓氏低声道,“你父皇把他扔到水里去了。”
项知徵一噎:“……”
他再鲁直,也是知道好歹的年纪了。
他乖乖窝在了娘亲冰冷的怀抱里,并竭力用自己尚窄小的胸膛去温暖她:“那庄娘娘呢?六弟不是庄娘娘的孩子吗?庄娘娘不管吗?”
邓氏黯然神伤:“兰台,她就在旁边看着……”
项知徵:“……”
他本就不大好用的脑子当场停转。
半晌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庄娘娘怎么这么坏呀?”
邓氏捂住了他的嘴巴,用一个“嘘”字,结束了这场母子对话。
第270章 旧事(二)
茶炉上的水已沸了多时,白汽自壶嘴中涌出,在空气中扭曲成鹤影。
项知是凝望着袅袅茶烟,目光却穿透雾气,落在更远的往事里。
项知徵咳嗽一声,喝了一口茶,目光心虚地飘向了别处。
他撒谎了。
其实当年他童言无忌,说的是,那父皇和庄娘娘也太坏了吧。
不然娘也不至于捂住他的嘴,捂得他差点儿背过气去。
这件旧事项知徵憋在心中多年,若不是母亲已然故去,他八成是要把这事烂在肚里、带进棺里去的。
项知是自言自语:“……为什么?”
跟着庄贵妃,项知节不能享福便罢了,何至于有性命之虞?
他此刻的模样,一如当年求知欲旺盛的项知徵。
……
好容易从邓氏手里挣脱出来,项知徵犹自不死心地追问:“为什么呀?小六才一岁多点儿,再淘都淘不出圈儿去啊。”
他是二哥,抱过的弟弟妹妹实在不少。
小六可以算是其中数一数二的乖孩子了,不爱哭闹,不爱吵嚷,饿了就哼哼两声,睡醒了会自己躺在那里玩藤球。
在问话之前,项知徵已经做好了娘亲沉默以对的准备了。
她在回答不了他的问题时,往往会选择沉默。
但许是今日受到了太多惊吓,素来沉默的邓氏竟格外话多起来:“你父皇很喜欢你庄娘娘,你知道吗?”
项知徵点点头。
谁不知道父皇喜欢庄娘娘?
因着皇爷的缘故,父皇对黄老道学极是不屑。
然而,这样的父皇,竟能允许庄娘娘把凤仪宫改作青溪宫、允许她把自己扮作道姑。
换成娘来干这样有悖圣心的事情,八成得挨上一顿狠狠的申饬,还得罚上半年宫俸才行。
“你庄娘娘的性子,以前不是这样的。”邓氏的语气里含了笑,是回忆起美好旧事时的欣悦,“……大家都喜欢她。”
听到这句话,过去记忆里年幼的项知徵,以及如今的项知是,嘴角都不由得抽动了两下。
……喜欢谁?
庄贵妃?
喜欢她什么?难道是指望她修仙成功、飞升上界的时候顺带把他们捎上?
见幼时的项知徵一脸愕然,邓氏露出了一丝苍白的微笑:“她是很好的……庄家的小女儿,会马球,懂骑射,爱穿红衣,待人大大方方的,见了谁都笑,从不难为我们几个‘房里的’,会跟我们一起说皇上的坏话……”
闻言,刚偷看过一本志异闲书的项知徵浑身直冒凉气儿,甚至开始胡思乱想:
娘亲刚才去御花园的时候不会被什么东西魇着了吧?
这都开始说胡话了!
他又不是没见过庄娘娘!
没注意到儿子面上悚然之色的邓氏,露出了神往不已的模样:“我刚入潜邸的那年重阳时,我想家想得躲起来偷偷哭,被庄娘娘发现了。”
“她问我哭什么……”
邓氏的父亲是个六品小官,前不久刚因为办事不力被太子斥责。
她实在担心,又不敢说自己想家,便胡乱扯了个谎,说是今夜有灯会,她想去看热闹,但又出不去,因此哭泣。
庄兰台撇了撇嘴:“这就要哭!没出息!”
邓氏没太想明白自己一个小女子要什么出息,就接到了一张染着兰花香气的帕子。
庄兰台抬脚就走,邓氏攥着手绢,愣愣地抹了眼泪,自去伺候太子笔墨,打算一会儿洗干净了,再偷偷将手帕还给庄侧妃。
可没过小半晌,庄兰台就杀进了书房:“我要出府!”
“又闹什么?”年轻的太子面对庄兰台时,总是格外的和颜悦色,即便是斥责,话语里也带着显而易见的纵容,“你前日闹着要打马球,我不是让你去了?你还想上哪儿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