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兰台横得很:“晚上有重阳灯会,我要去看。”
项铮断然拒绝:“不行。晚上我和太子妃去宫中赴家宴,你在家好生待着,哪里都不许去。”
“那我就翻墙出去。”庄兰台丝毫不惧他,“阿琬陪着你就够无聊的了,我给她买珠花,叫她高兴高兴。你别不识好人心!”
项铮逗她:“那有没有我的份儿啊?”
庄兰台爽快道:“你要什么?抄个单子给我。”
“我还没答应你呢。”
“你这人怎么别别扭扭的?”庄兰台一皱眉,“不答应,你问什么有没有你的份儿?”
旁听了全程的邓氏:“……”
她磨墨的手都在颤抖。
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对太子说半句这样的话啊。
彼时,她以为庄兰台是恃宠生娇。
后来,她才明白,其实庄兰台是真没把项铮当回事儿。
庄兰台是看不上项铮这种弯弯绕绕的个性的,有话不直说,总叫人猜,实在不痛快。
相反,是项铮更加贪恋她身上这股风风火火的活人气儿。
这是他一生都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不由得他不心向往之。
正因为自己不在意,又看出了他的在意,所以庄兰台才率性而为。
这样她能为自己、为旁人、为家族争取到更多的好处。
果然,被她刺了一顿,项铮不怒反笑:“我说一句,你总有十句话等着我。我担心你的安全还不成么?”
庄兰台理所当然地伸手一指邓氏:“你要是怕我跑丢了,叫她陪着我好了。她不是很忠心你吗?”
那夜,邓氏扮作女官,随她一道出游。
庄兰台东游西逛,为荣妃精心挑选了一支菊花样式的珠钗,随手买了一盒五色重阳糕,准备回去打发项铮。
她逛到一家卖香囊的小铺,相中了一个上有茱萸花纹的淡粉色缂丝香囊,底下还用回文针法绣着“父母唯其疾之忧”一句。
庄兰台拿起香囊,在邓氏腰间比划起来。
邓氏登时慌了神,小声道:“娘娘,不行,我配不上……”
庄兰台翻了个白眼:“这思亲之情,羊羔乌鸦都有,怎么你一个好端端的姑娘便配不上了?”
邓氏愣住了。
庄兰台替她系上,轻声道:“你阿爹犯的是小错,太子训他,不过是小惩大诫,你不必担心。你过得好,他们才欢喜,是不是啊?”
言罢,她倒退一步,端详片刻,露出赞色。
“漂亮!”她笑起来的样子灿若瑰霞,“挂上就不许哭了啊!”
然而,邓氏还是不争气地哭了。
她边哭边想,庄娘娘真好,真神气啊。
……
项知徵四五岁大的年纪,身量已经比同龄孩子大出了一圈儿去,他强行把自己偎在瘦弱的娘亲怀里,小心翼翼地用手去抹她的脸:“娘,您怎么又哭了?”
您还没说父皇为什么把小六扔到水里去呢。
邓氏用掌心抹去眼泪,攥住了他的胳膊。
“你父皇……”邓氏的手掌冰凉,一字一顿道,“徵儿,千千万万要小心你的父皇。他先是天下的皇,再是你和诸多皇儿皇女的父。哪怕他将来很喜欢你,你也不可以真的得罪了他,不然他会往死里磋磨你……”
项知徵一生丢三落四,读文章学了下句忘上句,唯独这句话,他记得格外清楚深刻。
——大概是因为,娘亲说这话时,眼里含着滚烫的泪,说一句,掉一颗,烫得他直哆嗦。
由于娘亲的顾左右而言他,直到今日,项知徵仍不知道为什么项知节为何会被丢入水里。
但项知是已然明白了。
父皇……项铮,从母亲这里夺走的,并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枚筹码。
一枚用来拿捏庄贵妃的筹码。
他要等庄贵妃把孩子养出了感情,再动手。
就比如,等到项知节一岁有余、已经会爬、会走、会奶声奶气地喊娘亲的时候,再把他带到水边去,叫庄贵妃听从于他。
庄贵妃若是服软了,那项知节从此便会被摆上赌桌,变成一枚称手的棋子。
庄贵妃见死不救,就是为了不让项知节上这个桌,来日受更多无谓的折磨。
——你有本事就真的淹死自己的孩子。
即便史官不在此处,青史之上记载皇六子死于失足溺水,那至少世上能少了一段父子孽缘,少了又一个因伤心而死的孩子。
项知是强忍住那令人齿冷的心悸感,剑走偏锋地想起了另一件事:“庄娘娘只是看着,父皇又不下令,那谁敢去救他?”
父皇能干出这样的事,身边留下的必然只有亲信之人。
虽说娘亲与邓娘娘撞见了这一幕,但在二哥的描述中,两位娘娘并未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