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周文昌和青云皆愕然望来,乐无涯随意地摆了摆手,在阿顺的床头边坐下,好整以暇地望着这主仆二人:“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这才是一出好戏呢。
周文昌面上露出真切的气愤和无奈之色:“宪台,劳您审案,此事已明,还请您明断。”
……明断?
乐无涯揶揄道:“周县令,令弟选这么个小家伙来照顾人,眼光可真是不俗啊。”
选得真好。
这么一捆芦柴棒,用不着动什么大刑,几杖下去就被打碎了,死了都没人心疼。
况且,他又不是故意的,不过是好心办了坏事罢了。
谁想到一个大活人竟能被活活捂死呢?
在尚不知道一条人命代表着什么的年纪,他便做了别人手中染血的刀枪。
周文昌面上适时地浮现了羞愧之色:“大人息怒,下官即刻传唤文焕前来对质!”
出乎他意料的是,乐无涯反问道:“不是说意外么?传他作甚?”
传那周文焕过来,再叫他来表演一番震惊恼怒不成?
戏看一场就够了,再多看,乐无涯怕看吐了。
周文昌试探地:“那宪台之意?……”
“先把他关起来吧,就我住过的那间。”乐无涯从怀里摸出小扇,“这里的死人看腻了,去瞧瞧矿山的。”
“下官陪您同往。”
乐无涯一点头:“好哇。吃顿饭再去吧。我今早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呢。等天稍凉快些,我们再去不迟。”
周文昌:“……?”
他还以为乐无涯要马不停蹄,直奔矿山呢。
不过没关系。
多拖一刻,便多一分胜算。
时间是站在他这边的。
此刻,矿工名册当已与尸身一一对应,经佥宪大人过目后,尸身依律应当就地掩埋。
从头到尾,流程合规。
就算闻人佥宪擅长验尸,那又如何呢?
就像中暑而死的人,死状与重伤感染而死的人几乎一样,因山崩而死的矿工们,死状和因钝器击打而死的牛三奇,也是别无二致。
此番青云暴·露,是闻人佥宪来得急,才来不及销毁证据。
可牛三奇的尸体都软了、烂了,虽说和其他矿工的死差着几日,可周文昌早把他的尸体放在冰冷的山泉水里湃着,大大减缓了他尸身腐坏的速度。
查吧。
慢慢查便是。
就算查出什么来,也如阿顺之死一样,也是一桩牵扯不清的无头公案罢了。
乐无涯懒得去揣度周文昌在想些什么。
负手出门前,乐无涯的目光在青云身上多停留了几瞬。
这孩子的际遇,确与华容有几分相似。
这么一个流落在外的孤儿,只要有人肯收留他,给他饭吃,教养他几天,他就能够死心塌地地给人卖命。
可就算是乐无涯这般的奸人,也是在教华容读书明理后,让他有了自己的判断,才带他一起干坏事的。
一马当先地出了门去,乐无涯见仲飘萍神色怔忡,拿小扇一点他胸口:“吓着了?”
仲飘萍满心沉重,对乐无涯的轻松颇有些理解无能。
乐无涯宽慰道:“阿顺之死与你无干。他要杀你,你要自卫,能留他一条性命回衙,已经是仁至义尽”
仲飘萍摇了摇头:“大人,我不是在乎这个。只是不曾料到,他们会推出一个孩子顶罪。”
乐无涯用扇子轻轻敲打着手心:“伥鬼死在伥鬼手里,得偿所愿。”
仲飘萍压低声音,道出心头所疑:“大人,丹绥的水太深,咱们不该向天抢时,赶快前往矿山,以防生变吗?”
“笨。人家张开口袋迎候咱们多时了,要不是被咱们兵分几路给晃得花了眼,也不至于露了破绽。”
他揽住了仲飘萍的肩膀,笑吟吟道:“再说了,等着生变的,谁说一定是他们呢?”
第304章 作伥(三)
乐无涯提议晚些出发,正合周文昌心意。
他的确是累到极致了。
昨夜小连山来了不速之客,他组织人手紧锣密鼓地搜捕了半夜,终于成功逼死了最后一个活着的矿工。
他强撑精神,将尸首重新核验造册,回县衙的路上,却又撞见一队守矿官兵离奇毙命,心事重重地回衙后,先连审两案,未及喘息,又得随着乐无涯去查验阿顺之死。
精神紧绷至此,待周文昌回房更衣时,竟是倚在圈椅便沉沉睡去了。
周文焕风风火火闯入时,周文昌的眼皮只是略抬了抬,看清来者是谁后,又倦怠地合上了。
“还睡?”周文焕把他摇醒,“火烧眉毛了!”
周文昌好脾气地半睁开眼:“我困,我累。”
周文昌当年高中榜眼,即便被岁月磨洗得粗糙了些,底子也能称得上一句丰神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