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异世界和主神恋爱(93)
有时候曲宁就坐在祂旁边,靠在祂身上打盹;有时他流着泪质问他,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却要因祂而死,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不如祂从不爱过他。
更多的时候,曲宁只有一个背影,或者一只放在祂视野边缘的手,一触即散。
每当这时,主神唯有将视线拧到空茫的大海或者天空才会避免陷入那个未知之境。
天边是浓稠的黑,偶尔有闪电照亮棉絮一般的乌云轮廓,海风呼啸,裹挟着浓重的水汽钻进附近人类的骨头缝里。
正在顶层阁楼中等待死亡的老者断断续续的念诵着经文,在主神耳中,祂的虔诚已经近似痛苦的呻吟,和海浪的声音混在一起,与悚然抖动的树枝声音没有分别。
要减轻他的痛苦对于主神来说并不是难事,但是祂一如既往的视而不见,因为会心软的用眼神示意祂帮忙的人类还没有重回人间。
在他回来之前,主神是与其他生灵一样的,在命运的摆弄下经受永不止息的痛苦,而主神没有同病相怜的天性。
不知过了多久,主神偏过头,看见褴褛的老年男性人类正费劲地走过最后一层石阶,登上了比他还病入膏肓的修行塔塔顶。
按照常理来说,人类是看不见神祇的,但是特别虔诚的信徒或者将死之人,能有机会短暂的窥见神祇的荣光。
老者明显看见了坐在边缘看海的白发神祇,动作一滞,低声说到:“是死亡之神麦利吗?您比我想象的,更威严、更冷酷……”
“不是。”
老者没想到自己能获得神祇的响应,有些激动地呼出一口气,缓慢地借助拐杖就地坐下,也不在意对方究竟是什么神,絮絮叨叨地开口自言自语。
“……我不到三十岁就接连失去了家人和朋友,那真是一场可怕的瘟疫。我每天早上醒来,看向窗外,都会疑心任何东西的影子,会不会是死亡之神向我投下的预报。”
“那会,一天之中最重要的事,就是把死人用从神庙那买来的布裹紧,在雨季来临之前,拖到河床上烧掉。”
“先是我的祖父,他足够老了,像一截干枯的树枝……火焰熄灭之后,我们用余温点起蜡烛,小心地摆在桌子上……然后是我的叔叔,他染疫病太严重,我们不得不把他连同他养病的草棚一起点着。”
“新丧的衣服和白色的蜡烛再也没有消失过,整个村子都是如此,吟游诗人不肯光顾,长途跋涉的商旅更是避之不及。”
“我太年轻,只想跑出家,跑出只有浓烟和眼泪的村子,远离乌云一样笼罩在头顶的瘟疫,”老者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和风声混在一起,“每日来清点人数的祭祀说,我只是在害怕,害怕连日的丧气会消磨掉心气,更害怕那些死去的人会如影随形。”
“我的确看见了幻觉,骨头都烧成焦炭的祖父坐在我的床边,沉默地看着我,他比死之前更老了,老得我觉得他至少有二百岁……之后是叔叔、我的朋友、邻居,他们没有地方能坐,就站着,齐齐凝视着我。”
风声呼啸,把他蓬乱的灰白色胡须和头发吹成杂草,主神依然背对他,面向大海,无论是柔软的衣袍还是海藻一般的银白头发,都岿然不动。
“我不得不从他们中间的缝隙中穿过,才能打开房门,然后被活着的人喊去——村子里又有人死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房间被死去的人彻底占领了,他们像蜜蜂一样把我的房间修成了蜂房,没给我留下任何通行的缝隙,我只好整夜整夜的在房门外徘徊。”
“然后发生了什么,我忘记了,祭司说,我不停地大哭,一边哭,一边念叨死去的人的名字……他说他很佩服我,几十个人,我没有念错任何一个。”
“还活着的人相信神庙仍然有强大的力量,于是把家里还健康的牲畜赶来接受庇护,然后又赶回家去,祭司就在满地粪臭和蚊蝇之间清扫,气喘吁吁地说——”
“——天哪,我快老死了,还记得他的话!他说,‘孩子,你看这些来来往往的人和牲畜,他们不一定是真的信奉这位呼风唤雨的神祇,但是他们仍然会一直、一直地走过田地,跨过水渠,来这里做一点简单的祷告,投一根打成结儿的草来许愿。’”
“‘现在大家都困窘得没办法支撑正常的丧葬仪式了,但还是会花半天时间把不幸逝去的人安顿好……这其中的原因是相同的。’”
“‘人们需要一点仪式让自己筋疲力尽,也让自己能把自己和野兽区分开。如果不这样,那很快就会因承受不住痛苦而陷入泥沼一般的迷惘……你前段时间疯的那一回,就是因为经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