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炉小篆香断尽(169)

我勃然大怒,一颗心跳得几乎蹦出喉咙。下意识猛地拍桌,感觉到手心一片火辣,这才惊觉自己竟然也会发这样的怒火。

老妇人的面上并无丝毫惧色,迎上我的目光,用一种我这一辈子大约也学不会的冷静语调,克制而清晰地对我说道:“夫人,请听我说完,您就知道我并没有在痴人说梦。代王自出生起,就与他母亲幽居在掖庭一角,无人问津,后又被丢在代地多年,到了如今,宫中的那位天子与天后,长安的文武百官,只怕连他的脸是圆是方都记不清,小公子这样随了我这一行入长安,他就是代王……”

“啪”,魏媪的脸被我抽到了一边。

盛怒之下,我竟打了她一巴掌。

这于我绝对是失控了。我本绝不会对旁人动手,更何况眼前的这位,是个老迈的妇人。

我冷冷说道:“老夫人,我敬你半生谋划,实在不易。但这样的事,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你把你的女儿和外孙当成投机的筹码,我却绝不会用我的冬子去做任何的交易,哪怕这是一桩稳赢的交易……”

“可是夫人,我若告诉你,那孩子自己已然应允了呢?他对老身说,只要他自己应允了,夫人您就一定不会反对。”

我所有的愤怒和惊讶,都被魏媪这不慌不忙的一句话给堵住了,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个老朽却精明的妇人,她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

“夫人,”魏媪看我一眼,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老身自问并非糊涂之人,看人更不会走眼。我那孙儿,性子懦弱无用,像极他的母亲,日后即便侥幸成人,恐最多也不过安稳度日。小公子若也与我那孙儿一般的人材,老身自然不敢生出非分之念。实在是与小公子一番叙话下来,老身佩服至极。只要夫人点头,从这一刻起,他就是代地的王,天子的四子……”

我的手心已经微微地沁出了汗,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着魏媪——这个很多年前,我在前往彭城的路上偶然遇到的姑苏妇人。这就是天意吗?许多年后,命运竟会用这样的方式,再次将她送到了我的面前。

***

“姨母,请你应允我。”冬子就这样安静地跪在我的面前,平静地说道,“我知道成为另一个人之后,我或许活不到成年,但又或许,我会有新的机会呢?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听说了长安,知道了和那座城市有关的许多事情。我梦想有一天,我能入长安,亲眼见识下那用座用金银和琉璃筑成的伟大城市,弄明白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能叫我的父亲和许许多多与他一样的人为了它而痴狂颠倒至死方休。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姨母,请你不要阻拦我。我愿意去赌,哪怕这代价是死。”

我知道冬子早慧,只是,当这样一番宛如烈士壮行的话从一个孩子的口中说出,我竟口拙得寻不到任何可以应答的话。

***

“到了长安,如果久滞不能归代地,那么就去找他,他会护你周全。”

送走他的那一天,临了,我终于在冬子的耳畔低声提了一个人的名字。

“可是,他凭什么会帮我?”

冬子不确定地看着我。

我把一块包了物件的罗帕放入他手心,微笑道:“把这个递给他,他会帮你的。”

冬子捏了下罗帕,面上现过一丝困惑,只是很快,小心纳入怀中,郑重说道:“多谢姨母。”

目送着这一队人马渐渐远去,直到只见秋野辽远,秋空萧瑟,我孤身一人,骑了一匹马慢慢往临湘城返去。

这一晚,回到我的府邸之时,已经是深夜了,臣却在等着。

他的到来,并未叫我惊讶,看他的神情,也很是平静。

“走了?”

他就这样问了我一句。

“走了。”

我答道,仿佛我所做的这一切,预先都已经与他议定过。

“阿姐,你们的胆子太大了。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说不定有朝一日,今日的这一切能为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丰厚回报。什么天子,什么龙脉!那个行将就木的天子,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因了恐惧而除之后快的人的儿子,摇身竟会变成他的骨血,甚至可能染指他的天下。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荒唐,更可笑吗?”

许是因了激动,他的脸庞涨得通红。

我知道臣恨英布,也恨长安的那位帝王。而这,大约也就是如今的他能对刘邦做出的最大的嘲笑和反抗了。

“从今往后,长沙国的那个名叫冬子的孩子将会因病而夭,而阿姐,你府上所有见过那些客人的人,我已经给他们安排了妥当的去处。他们是你的人,所以我不会杀了他们,而是将他们全部送去祖陵陪伴先祖,没有王的手令,永世不得出陵门一步。这样的安排,想来你不会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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