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1093)

作者:凤今 阅读记录

章同回过神来,嘲弄地一笑,好一个忠心耿耿!他缓缓地松开掌心,凤佩攥得太久,掌心里红痕似血,狰狞刺目,却已觉不出痛意。他知道,那并不是忠心,但如若她需要他的忠心,他就会成为一个忠心的臣子,终此一生,为她所用。

“说吧,既然淮州之叛已平,圣上却需要江北水师秘密行事,想来防的是何家了,何家真的会反?”章同收起凤佩,似收起一些难以言说的心思,抬眼时神态已然如常。

“十有八九。”韩其初悄声道,“今日,圣上宣何善其祖孙进宫议事,何少楷趁机进谏,先是请旨命江北水师兴船南下淮水,与关州军合围淮阳,后又请旨领关州兵马平叛。”

“关州兵马?”章同仿佛听见了笑话。

“圣上没恩准,只命何老都督登船布防。可老都督刚领了旨意,回府后就病了,一干老将随何少楷入宫陛见,力保何少楷复职领兵。何少楷是不掌兵权不罢休,他的心思若仅止于此倒也罢了,怕只怕他费尽心机,所图不小。”

“我听说圣上指了御医到何府去,御医怎么说?”

“急火攻心!御医看过府里的方子,查无错处,药渣里也尝不出什么来。”

“那圣上有何密旨?”

“圣上不盼着水师谋反,毕竟一旦谋反,满城皆兵,刀林箭雨的,难免不伤及无辜百姓。可何少楷既然敢勾结南图谋害皇后,又费尽心机谋夺兵权,难说不会有大逆之举,故而不得不防。要防,却又不能明防,以免到时何家不反,圣上却要落个猜忌功臣的口实。如今能秘防江上有变的唯有江北水师,章兄来看!”韩其初说话间已起身走到桌案后,取了副地图来。

章同依言来到桌前,只见桌上铺着一副汴都城防图,皇宫、城郭、大江皆在图上,一目了然。

韩其初将灯盏移来近处,“何少楷身边有多位老将辅佐,不会冒失行事。他不会不知道今日之举已惹了圣上防备,今夜城防必严,故而他若起事,不大可能会择在今夜,但他也不敢拖延太久。今日朝中刚刚得知淮州之事,明日早朝定有一出大戏,何少楷很有可能会看看明早的情形,趁着人心动摇之际起事,以便争取到朝中文武的支持。到时……”

韩其初看了章同一眼,章同意会,往前凑了凑,两人低声密谋,烛火见风摇动,晃得图上江水汹涌,城中火光四起。

战事未起,已如见狼烟。

这夜,尚书府里的灯掌了半夜,半城灯火一夜未熄,不知多少人彻夜听着江上的动静,等着天明。

五更时分,天色未明,百官就已经穿戴齐整,赶到宫门外候着了。行宫自兴建至今六百余年,东阳门曾三度修缮,帝后渡江归来后方漆不久,宫灯下宫门漆色瑰丽艳绝,缓缓开启时,那悠长的沉铁声却似钟声,百官从门缝里注视着巍巍殿宇,见宫墙在黑沉沉的天色里崇山座座,宫灯孤幽,玉道霜白。

“上朝――”太监的嗓音似离弦而出的羽箭,捎着冬风传来,人的心窝子就像被刺出个口子,往里直灌凉气儿。

百官伴着喝道之声走过四重宫门,列班于金殿外的广场之上。太监唱报,文武入殿,皇帝先宣见丞相、六曹尚书及军机要臣,再逐下宣见,一拨一拨,与往常别无两样,只是朝议的时辰比往常短,出来的人皆神色仓惶,似乎已经昭示了什么。

这天是嘉康初年十二月初十,圣上亲政刚半年。林党余孽勾结岭南作乱,俘获皇后,淮州失陷。关州军奉旨兵压淮州州境,汴州军兵分两路,一路策应关州军,一路拱卫汴都。与此同时,江南水师奉旨备战,严防北燕。

市井传闻是真的,早在昨夜战船列阵江心之时,百官便心中有数了。但圣上瞒着朝臣密谋三日,竟未得一解救皇后之法,因担忧叛党伤及皇后,只敢命汴州军策应,而不敢举军之力伐逆,可见局势比朝议时所说的的还要严峻。

这天,早朝下得比往日早,百官聚在宫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皆白如天边翻起的鱼肚。

北有北燕,南有淮岭,两线作战,南兴能抵挡多久?难不成才半年,这新组建的朝廷就要垮了吗?

这天,上至朝臣,下至百姓,汴都城中人心惶惶,街市上许多铺子闭门未开,战事尚未蔓延至都城,城中便已现萧条之象。

百官回府之后也纷纷关门谢客,许多府邸后门却有小轿进出。百官偷偷摸摸地走动议事,猜测着皇后究竟能否救出,猜测着关州军能抵挡多久,猜测着北燕会不会兴兵南渡,猜测着这风雨飘摇的朝廷还能存续多久。

眼下正值隆冬,北边大雪封道,将士不擅水战,江上又有江南水师抵御,燕兵南渡的可能性不大。但淮岭一线的战事却很严峻,且不说皇后被擒之事有多影响士气,只论兵力而言,关州军就坚持不了太久,神甲军也难以安然穿过岭南抵达南图。当年南图曾助元家宫变摄政,而今会不会又助北燕吞并南图?倘若如此,北燕无需用兵便可一统江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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