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206)

宫惟倍感新鲜,一路东张西望,还不停地抱怨:“徐白,你们沧阳宗这藏书库也太古老了,非要这么硬靠脚走吗?就不能派人整理整理,以后要找哪本古卷,随口一唤便能隔空取物,招之即出?”

徐霜策冷冷道:“你若不想走,大可以回去。”

回去之后下一次见徐白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宫惟立刻:“那我可不回去。”

徐霜策道:“第一百八十三排左起第五卷 。”

从顶往下数是第一百八十三排,但离地距离却比宫惟的头还高。宫惟仰望着那卷斑驳的玉简,伸手想捏个隔空取物的法诀,眼珠一转又止住了,狡黠地背着手道:“徐白,你们这藏书库连法术都不能用,我可够不着。要不你把我抱上去吧?”

徐霜策置若罔闻。

宫惟道:“我把你抱上去也行。”说着袖子一摞就想来搂徐霜策的腰。

沧阳宗主略微一避,就躲开了,伸手将袍袖一拂,高处那卷玉简便自动出现在了他的手上,甩手扔给宫惟。

宫惟顿时“哈”了声,抚掌道:“我就知道这里是可以用法术的!你只是想诓我跟着你走路受累罢了!”

徐霜策拂袖而走,来到藏书大殿高高的雕花窗边,脚刚落地便施了个五鬼运筹术,整套檀木书案与坐垫自墨玉地砖上升起。他一掀袍转身坐定,只见宫惟已经自来熟地凑了上来,将那残缺不全的玉简摊在了书案上,笑道:“这卷名应该是叫梦什么什么,但上面的文字也太古了。到底是何时被你们沧阳宗收藏的呀?”

徐霜策道:“不知。”

宫惟浏览片刻:“你真没来偷偷研习过吗?世人都说这就是当世第三大幻术呢。”

徐霜策淡淡道:“传言罢了。”

藏书大殿广袤、寂静,这隐秘的角落终年笼罩在昏暗里。宫惟这个人一来,就仿佛把整个世间的声色风流都席卷而至,看似与周遭青灯古卷格格不入,但他身上又有种奇异的文雅之气,微妙地与整座殿堂融为一体。

徐霜策移开目光,只听宫惟突然头也不抬道:“徐白。”

“……”

“你刚才在看我。”

徐霜策吐出两个字:“并未。”

宫惟得意道:“看了就看了,别不承认嘛。我这段时间和长生一道下山游历,才发现不论到哪儿都有很多人偷瞧我,还有人假装偶遇来搭讪,问我家住何方作何营生,想与我交个朋友……”

徐霜策下颔线绷得极紧,但宫惟毫无觉察,兀自愉快地道:“我活了这么多年,竟不知自己原来如此招人欢喜。后来长生思来想去,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些人应该都是书上说的小偷,以为我身上有银子,想迷晕了我好盗取钱财……你说长生他懂什么?哪有小偷下手前还先为目标花钱的?我在京城逛酒家好几次都被邻桌人抢先付了账呢……”

一道寒霜般的声音打断了他:“你看完了?”

宫惟:“啊?”

徐霜策面色如冰:“看完了就回去吧。”

宫惟赶紧摆手:“没看完没看完。”

他不敢再跟徐霜策闲聊了,装模作样又看了片刻,把那十片里不剩三四片的墨玉简翻来覆去,终于叹了口气道:“此文应是太古时期黄泉鬼垣所用之篆,迄今怕已有千万年,现找个大鬼修来都不一定能认全了。我只能猜出大概意思,不过前后字缺失太多,十分里不一定能猜中一二分。”

残缺的玉简乌黑温润,与他细瘦纤长的指节映照,黑白相衬,像一副水墨画。

徐霜策闭上眼睛,仿佛刻意要把这画面从脑海中驱散似地,少顷才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问:“何解?”

宫惟没注意他的神情,专心致志盯着玉简:“大概意思是说,有一种梦术,能够将死生颠倒过来。”

“……梦?”

宫惟点点头,他一手支着下颔,青灯下眼睫好似两扇蝶翼:“瞳术有视线范围的限制,镜术有映照所及的限制,但梦境是没有边界的。一个梦可以容纳境主自身,也可以容纳现世万物;可以溯回时间,自然也可以顺着世间已有的逻辑因果,去推想构建未来的场景。”

他一边说话,一边没骨头似地趴伏在了桌案上,袍袖间一丝丝雪后桃花的气息几乎要萦绕在徐霜策鼻端。徐霜策呼吸顿了顿,垂落着视线,沙哑地问:“颠倒死生何解?”

宫惟依然瞅着手中的墨玉简,笑道:“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

“梦只有醒来才叫梦,没醒便不叫梦,而是你我眼中的现实。梦中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死不过天地之气聚合分散,千变万化无穷尽矣;生化、死化、梦化皆为‘物化’,便为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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