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雪(7)

沐卓尧仍然照常来给我检查换药,并无异样。锦容昨日那一番话的确起了作用,至少我犹豫再三,也问不出口他安排好了没有。

倒是他收拾药箱时说了一句:“秋姑娘来庄里半个月了,还没出过这个屋子。今日天气晴好,不知有无兴趣出去四处看看?”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邀客人赏景游园。

我在这儿住了十几天,还不知道外头什么模样,走之前也该认一认,毕竟是……救命恩人家。“我也早想出去透透气,不过行动不甚方便……”

“这倒好办。母亲屋里有一架轮椅车,闲置多时,可以借来一用。”

我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他自去取了三轮椅车来,锦容和宝映一左一右扶我出门坐上去,锦容来为我推车,他突然问宝映:“今日的药煎上了么?”

宝映不明所以,转脸看向锦容。锦容道:“和往常一样,一早就煎上了。”

他点头道:“你去看着点,别过了火候。”

锦容面色无波,退后对他一福,对宝映道:“你跟我来帮把手。”说完转身便走。宝映呆了一呆,随后立即跟上去。

我心里头又乱了起来,只好抬头眺望前方。

这里是院子的第二进,前面一排二层小楼,将外头景观都遮住,平日里什么也看不见。出门来也只能看到楼顶上露出一点树梢,颜色浅淡,日光下有些发白。

轮椅许久不用,转起来吱吱嘎嘎地响,倒减轻了沉默的尴尬。

他推着我绕过前方小楼,出了院门,外头是一个更大的院子,迎面就见正中一棵巨木,足有三层楼高,树冠结成锥形,宽也有丈余,十个人也未必合抱得过来。说它是乔木,侧枝却盘错交结,密密匝匝望不进去;说是灌木,中间又有明显的主干。

更奇怪的是它的树叶,夏日里叶子已经长开,却比初春的新芽颜色更浅,几近纯白,隐隐透出绯色,远看就如一树繁花。

难怪叫雪叶山庄。我不禁奇道:“这是什么树?竟从未见过。”

他回道:“这种树我也只在这边山里见到,不知其名。听姑妈婶娘她们叫它作七月白。”

听他这么说,我不由转头望了望四周,只见周围山坡上也长满了这种白叶树,难怪每次我往外头看都只见白花花的一片。

“七月白?何以叫这名字?”

“因为……”他抬头望着树梢,我从下往上看不见他表情,声音也有了一点恍惚,“最多到明年七月,这满树叶子就会变白全落了。”

“为何要到明年七月?今年不会吗?难道年年还不同?”现在才刚六月而已。

他低下头来:“有些树就是两年一开花的,这个大概也是如此吧。”

我有些失望:“那真是可惜了。夏日落叶,叶白如雪,必是一番奇景,竟无缘得见。”

“秋姑娘若是想看,可以等明年。”

他也许本是无心,说出来才觉得此话有异,面色微赧。我也止不住心中异样,低下头避开他目光。

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只闻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气氛反而更加尴尬。我清清嗓子,试图转开话题:“听说……”

“昨日……”

他也正好开口,两人又都停住。这回我抢先道:“你先说吧。”

他推车往树下走,淡淡道:“就是昨日姑娘吩咐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还不到中午,六月的日头却也显出毒辣的势头,耀得满树刺目白光。天上本有些云彩,这会儿也快消散了,只余零星几段丝缕,缠缠绵绵不舍得断离。

流水青萍,就像这天上浮云,聚散不定,早该习惯了。

我忽地怨恨起锦容来,恨她昨日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她倾慕她的少爷,便自去倾慕好了,等我走了,她的少爷还是她的,不是皆大欢喜。

他停在了树下,转到我面前来,接着说:“山庄里多是妇孺,我只调来三个得空的壮丁,到时候我和他们一起送姑娘下山。”

我忙道:“怎么能委屈公子做这样的事?万万使不得。”

他迟疑道:“可是……这两天实在是腾不开人手。”

“既然如此那就再等两天吧,要公子为我抬肩舆,我决计不能受。公子不也说我的伤好得还不彻底,如有不慎可能还会裂开,山路崎岖不平,指不定会有什么意外,还是谨慎些好。”

我一口气飞快地说完,只怕自己一停顿就会说不下去。

他站在树下,明亮的日光照着他背后白色树叶,依旧白花花地晃眼。我不得不低下头,避开那眩目光芒。

他极力地想正色,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的确是如此。伤口反复崩裂,日后落下残疾也说不定,那可是一辈子的事,还是小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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