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雪(32)

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她与公孙殊发生冲突,两人争执不下,江烛拔剑斩杀了自己的丈夫,随后自尽殉情,留下一个才满六岁的幼子,交予她师兄抚养。

江白昼没有为此伤心过。

用两个字形容他对自己父母的感情,那便是:不熟。

生下他之后,江烛和公孙殊没照顾过他几日,他是被长老院养大的。

江烛偶尔会来看他,每次都冷着脸,从没笑过,江白昼不喜欢她,虽然也谈不上讨厌。

公孙殊则没有进入长老院的资格,见不到儿子。

直到江白昼学会走路了,有一天,他自己走出长老院,去外面捉蝴蝶,在路上碰见了公孙殊。

公孙殊远远叫他:“白昼,我是你爹爹,你认识我吗?”

“……”

江白昼回头看去,他走路不稳,话也学得不多,因此没开口,只冲公孙殊摇了摇头,然后便不理他了,跟着蝴蝶跑,再也没回头。

第二次见公孙殊,江白昼五岁。

这时他已经是个小大人了,逐渐长开的五官有了他母亲的影子。

那日,公孙殊坐在海边岩石上,望着日落,怔怔不言。

江白昼听别的小孩说,他是个怪人,每天都在这里看日落,不知为什么。

江白昼心生好奇,手脚并用爬到岩石上,坐在公孙殊身边,他问:“你为什么天天来这里?太阳有那么好看吗?”

公孙殊发现是他,难得露出笑容:“我看的不是太阳。”

“那你看什么?”江白昼睁大眼睛,拼命往海的尽头看。

海平面辽阔无边,除了一颗坠入深海的夕阳,什么都没有。

公孙殊指着夕阳说:“我想家了,我的故乡在那个方向。”

“故乡。”

江白昼学会了这个词,但当时他还不能理解这两个字包含的情意。

他是个喜欢装大人的小孩,正经,严肃,板着脸。

公孙殊看着他,微微一笑:“你果真是江烛的儿子,和她一模一样。”

江白昼没吭声。

公孙殊自言自语道:“你长大后,不要再学你娘了。”

江白昼听不明白,也不耐烦听。他问:“既然你想家了,为什么不回家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五岁的他能懂的,公孙殊轻叹一声,苦笑:“我可能……今生今世再也回不去了。”

他摸了摸江白昼的头,口吻哀伤:“白昼,你我父子一场,爹爹有一事相求,你愿意答应吗?”

“什么?”

“如果我死了,请你送我魂归故里。”

……

迄今已经十九年。

后来,江烛葬于深海,公孙殊埋骨荒丘。

江白昼为实现当年的诺言,把他父亲的骨灰带了出来。

其实,他对公孙殊的感情是同情大于一切,这份同情与公孙殊的其他遭遇无关,仅仅因为他客死他乡,江白昼忘不了那天的夕阳。

一个永远也回不去故乡的人,是什么心情呢?

江白昼长大之后理解了。

他推己及人地想,若是他客死海外,再也回不到无尽海,恐怕会永生永世死不瞑目。

他眷恋海风,想做无拘束的海鸟,或是一株扎根于山顶的野草,直面阳光,吸收雨水,叶落便化作泥,成为海岛的一部分,腐烂至永恒。

这是江白昼的愿望。

但也不太能算作愿望。

他是个个人意识十分淡薄的人,换句话说,他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模样,也没有目标,不想成为某种人,因此,他的愿望能否实现,其实他也无所谓。

他师父说,这是因为他还没遇到无能为力的事。

一个无所不能的人,怎么会明白什么叫作愿望呢?

江白昼不赞同这一说法,但也无意争辩。

他没有愿望,却有使命。

他要接替他师父,登上祭司之位掌管神殿,用一生来守护无尽海的和平。

神殿对祭司有严格的要求。

继位要举行授冠大典,授的是海神之冠,一旦礼成,便意味着,祭司已将生命献于海神,从此,须得断情绝爱,生死同海潮,永世不得再离无尽海半步。

江白昼只能在授冠之前出海,待安葬好他父亲,解决心头疑问,他便可以了无牵挂地回去,做一个凡心永绝的大祭司。

给龙荧讲述的时候,江白昼隐去了不便明说的背景,粗略地讲了讲他父母的悲剧。

龙荧竟然问:“昼哥哥,如果你是你娘,你会怎么选择?”

江白昼被问住了:“我没想过。”

他并未敷衍,认真考虑之后说:“他们不远万里相逢一场,是为缘分,但缘有尽时,不可强求。如果我面临我娘当年的处境,我会选择道别,不会把我爹带去他不该去的地方。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相聚与分离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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