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雪(9)

江白昼略一沉吟,决定进去看看。

这一举动有些冒险,他不会隐身——光天化日之下,活人怎能凭空消失?

他不过是利用五行元素形成一道隐形屏障,将自己包裹起来,做了一个简单的障眼法罢了,离别人远一些,不易被察觉到,若是站得太近,是有被识破的风险的。

但江白昼艺高人胆大,并不在乎。

他跟在侍卫身后,走进军帐。

帐内比他预想中宽阔许多,摆放的物品不多,只一床,一案,两座椅,和一道屏风。

案前坐着个人,正是那位黑衣的左使。

光线有些暗,他点了灯。

灯盏摆得低,火光照不到他的脸,只将他衣袖上绣的金丝映得纤毫毕现。他半倚着座椅,姿态居高临下,一只手轻轻敲打桌案,瞥了被侍卫按在地上的大胡子一眼。

没看见江白昼。

江白昼也没仔细看他,一见老车夫不在,就想离开了。

但那侍卫退得太快,江白昼没来得及跟着一起出去,门就关上了。他不便亲自动手开门,会暴露身形,只好留下看热闹。

只见那左使站了起来,在案前踱了几步,低头道:“好久不见,三当家。”

大胡子的手脚被绳索捆着,半跪半趴在地上,颜面尽失,没好气道:“老子没见过你!”

“但我见过你,在洛山。”

大胡子一愣:“放屁!洛山岂是尔等畜生能进得去的地方!”

他辱骂不断,左使全当没听见,照常道:“我不仅进得去洛山,还进过洪水林。”

“你——”

“你认不出我?”左使冷漠的声调里没有一丝波动,“我五年没回洛山老家了。”

“……”

这句话犹如一声惊雷,大胡子深受震动,想起荒火五年前的“藏针”计划,哑然了片刻,仍然有点不敢相信,“你、你竟然是……你休想诈我!”

左使——龙荧回到座位上,唇边勾起一抹笑。

显然,他是一个不经常笑的人,每当他的嘴唇弯起弧度,要么是嘲讽别人,要么是嘲讽自己,笑意从来到不了眼底。

龙荧端起案上的水杯,将水一泼,用手指蘸着水迹,画了一个符号。

江白昼为看得清楚,走近了一些。

那似乎是一个火焰符,可火焰不该这么有棱有角,有点奇怪。

江白昼看不懂,大胡子却面色一变——江白昼顿时明白了,这是对上暗号了。

世外的人间果真有趣,如果他没理解错,这位年轻的左使大人,竟然是荒火安插进飞光殿的细作?他们的争斗可真激烈。

江白昼像个入了戏的看客,兴味盎然。

龙荧道:“三当家现在信了?”

大胡子重重点头。

龙荧道:“这几年,我一直跟唐老保持书信来往,但半个月前,不知为何突然联系不上他了,洛山出了什么事?”

不知那“唐老”是什么身份,兴许是荒火的大当家或者二当家吧。

大胡子一听见他的名字,就瞬间忘了身上的伤,也顾不上颜面,几乎流下泪来,痛诉道:“——唐老为奸人所害,已经离世了!”

“你说什么?!”龙荧猛地起身,几案被撞得歪了几寸,油灯光影摇晃,墙上一闪而过三道影子。

龙荧微微一愣,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是个极度敏感的人,可惜,有致幻效用的“安神水”将他的一部分知觉毁掉了,他经常分不清真假虚实。可通常来说,只有特定的人和事才能扰乱他的判断,其他东西不会。

龙荧将军帐内摆放的物品扫视一遍,越发觉得空气中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是气味。

左边?他的左边,即进门的右手边,那个角落里的水气似乎过于浓烈了。

龙荧跟随本能,往那边走了几步。

江白昼吃了一惊。

虽说这个障眼法是雕虫小技,随便糊弄下人,但也不可能被不懂修炼的普通人轻易识破。

江白昼原地不动。

龙荧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很近,几乎碰到他的衣角。

江白昼被迫近距离观看这位飞光殿左使的脸,是好看的,若是能开口,他愿意夸两句。

可惜脸色太冷了,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不讨人喜欢。

江白昼仍然一动不动,他不信龙荧真的能看见他。

果然,龙荧虽然盯着他,眼神却茫茫然找不到落点,无法与他对视。

江白昼放松下来,这时,龙荧若有所感,忽然抬起手,鬼使神差地伸向虚空中的某个位置。

只差一寸,他的手指从江白昼的脸侧掠过。

……抓了个空。

龙荧手一僵,心口没来由地发堵,他又想喝“安神水”了。

不受控制的渴望像一柄钝刀,来来回回地在他的心脏上切割,又痛又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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