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有人在等我(186)

作者:雲程 阅读记录

怀仁弯着腰连连称是:“大人深谋远虑,其远见不是我等小人能比的。”

张梅行对这么一句奉承十分受用,眯着眼,缕着下巴那一撮山羊须漫步向前。

“谁?”张梅行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警惕地看向四周的黑暗。

“张梅行。”祁牧野从角落里走出来,怀仁一个激灵,一个欠身护在张梅行的身前,“你今日所为,可会在午夜梦回之时感到愧疚?”

张梅行推开怀仁,眯着眼上前,待看清来人后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我还以为是谁,原是那罪妇不争气的丈夫。”

“这些年来你行踪不定,怎么,你家夫人都已伏法了,你还敢回来?你就不怕我治你的罪?”

“愧疚?”张梅行逼近祁牧野,锐利的眼睛如盯猎物一般俯视祁牧野,“我张梅行此生就不知愧疚二字是怎么个写法。”

“你那夫人落得今日这个下场,难道不是她咎由自取?”

“张梅行。”祁牧野上手拽住张梅行的衣领,“你莫忘了,你能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谁的功劳?”

“改道河流,灌溉石镇,防洪减灾,开凿运河,修堤坝、建水库,滞洪蓄洪,这桩桩件件,皆是许朝歌的功绩。而你呢,在位十余年,一无所成,若非许朝歌未雨绸缪,在尹江保百姓一时安宁,你真觉得你能坐上今日这位置?”

“张梅行,技不如人并不可耻,但求无愧于心。同朝为官这么多年,许朝歌从未因你毫无政绩而轻视你。她敬你尊你为师长,而你呢?被妒忌蒙蔽双眼,竟萌生害人的心思。她何处对不起你,你何必害她至此?”

怀仁从这剑拔弩张的形势中反应过来,他踹了祁牧野一脚,使她踉跄摔倒在地。

“果真是一家人,这村妇的夫君竟也是粗鲁之人,还自称是中原的世家子弟?我呸!”

张梅行上前一步,一脚踩在祁牧野的脸上,揪着她的衣领冷笑:“她何处对不起我?她在尹江一日,就是对我的不敬。我张家自开朝以来就是书香门第,祖孙四代自小饱读诗书,涉猎广泛。我自四岁便能识字,六岁写得一手好文章,十岁拜师学艺,名扬一方,提起我的名字,何人不会夸赞一番?”

“唯独到了尹江,唯独遇见你这乡野夫人,她处处压我一头,使我在尹江失了脸面。说起尹江,众人只知许朝歌,而不知张梅行,我才是这尹江的县丞!”

“她既已嫁做人妇,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不也挺好?可她偏要出来与我争风头,她的光芒愈烈,我对她的恨意愈深。她何处对不住我?她只要在这世上一日,那便处处对不住我!”

他夺走祁牧野藏在衣袖里的匕首,狠狠摔到一边:“想杀我?你那夫人都没办到的事,就依你的本事,你还妄想杀我?”

“怀仁。”张梅行松开祁牧野的衣领,对一旁的怀仁使了个眼色。

怀仁点点头,驾轻就熟地扯出腰带,蹲下身圈住祁牧野的脖子。

“张梅行,你罪无可恕!”祁牧野的手指抓着脖子上的腰带,给自己留有喘息的余地,“你真以为你可以一手遮天吗?早晚有一天,真相会公之于众,你的小人之心也将为世人知晓。”

“怀仁,你真以为你在他身边可以善终吗?”祁牧野的面目通红,她吐着舌头咳了好一阵,窒息感使得她的心脏尤为不适,“你知晓他那么多把柄,你真觉得他会让你久留于世?”

“建宁三年,是许朝歌将你们一家救了出来,做人要知恩图报,如今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这几条人命吗?”

怀仁紧了紧腰带,龇着牙在手指上缠了几圈:“你与那村妇一个样,话多。”

祁牧野看着远处的那片月光,眼角流下生理性的泪水,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逐渐模糊,在脖子间挣扎的双手逐渐失了力度。

原来,这一切真的是她的错。是她让许朝歌在一开始就信错了人。

“大人!”怀仁猛地松开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惊慌失措地抬头看向张梅行,“人——不见了。”

张梅行狐疑地看着祁牧野消失的地面,双手微张,惊诧地后退几步,转而仰天大笑几声,骤然收敛笑意,衣袖一甩,厌恶地看向那处地面:“原是有妖孽相助。”

“不愧于妖女这个称呼。”

“大人,那对夫妇既是妖孽,若他们回来寻仇该当如何?”怀仁站起身,跟在张梅行身后问道。

“这又有何所惧?我乃朝廷命官,正气所聚,此等妖孽之身如何敢靠近我?”

怀仁笑着称是,搀扶着张梅行走上台阶:“翰林院的桂大人已经在里面候着了,您要现在就去会他吗?”

张梅行点点头,转身盯着适才的地方皱眉:“明日去道观请位大师过来去去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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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 第 112 章

从牧野到朝歌,需要多久?

一个男生半个屁股离开座位,歪斜着身体举手。

祁牧野拇指托着眼镜,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伸手示意他起来回答。

男生突然变得有些拘谨,他放下笔,抻直衣摆站起来:“从牧野到朝歌直线距离七十里,按照我们现代的交通工具,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达朝歌。”

下课铃适时响起,祁牧野摆摆手,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她侧身望向窗外,微风透过窗户吹拂着她的丝丝银发,冷冽的空气进入她的鼻腔,使得她有一瞬的清醒。

从牧野到朝歌,需要一千三百多年。

今天是她的最后一节课,她收拾好手提包,最后看了眼教室,轻轻关上大门。门锁叩上的颤动震下一圈灰尘,正如那段被尘封的历史一般,终究会被人拂去尘埃,呈现在世人面前。

随着一座座建宁年间的墓葬的出土,那段被刻意掩埋的真相也逐渐被众人知晓。

得益于祁牧野对教育的普及,尹江的不少底层百姓也能识得一字半句,日常的生活记录不成问题,在他们的笔下,人们认识了真正的许朝歌。她聪慧勇敢,她博学多识,她慷慨大方,与史书上所记载的形象大相径庭。

前两年,意外出土了怀仁的墓葬。在铭惠帝的暮年,张梅行为执掌朝政,扫清了一切可能的障碍。在生命垂危之际,他将张梅行多年以来的罪证带入墓穴,以求百年之后,后人还自己一个公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长达数十卷的证词之中,怀仁阐述了当年的真相,为许朝歌的清白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西胡的国史还原了陈诉当年“叛国”的真相,百年之后,陈诉依旧是拥有无上荣耀的常胜将军,享百姓千百年来的供奉与尊敬。在陈诉与陆琦的合葬墓出土之时,祁牧野望着两人的墓志铭低头沉默,良久,才哽咽着开口:

“陆琦,回家了。”

这两年最重要的一项考古发现就是谢宜宁撰写的那本尹江女子传记,那六十余位尹江女子的传奇一生堪称建宁年间的女子风华录,使得当今的人们得以见识一千多年前的女子是何等风采,她们是如何冲破冲冲桎梏,追寻自己理想的一生。

“今年,过于冷了。”陆存裹着大衣坐在祁牧野身旁,“看这样子,过几天估计要下雪了。”

祁牧野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手背。如今年岁上来,她的肌肤已不如年轻时那般饱满,一如当年的那位大爷,手背上长了几个斑点,看不到血管的踪迹,一层没有弹性的肌肤松松垮垮地包着骨头。

“下雪好啊。”祁牧野哈出一口白气,“我这辈子就没见过几场雪。”

陆存跟着感叹:“我活了七十多年,就没有见过一场雪。尹江似乎从不下雪。”

一艘轮船从他们的面前驶过,发出一阵汽笛声,祁牧野回头望向身后的柳树,目光柔和,似乎从中见着故人的身影。

运河经历一千多年,流入尹江的每一户人家,两人一起种下的柳树历经千年的风霜依然伫立在运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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