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148)

作者:夏蝉七里 阅读记录

章之道说:“查过了,就是个普通的农户,祖祖辈辈都长在敦庭。当年被骗了田地之后,那一家之主气急之下竟然自断性命,郭汗辛怕把事情闹大了无从收场,便给了那家不少银钱。”

赵瑾愈发觉得蹊跷。

私田变作军屯,赵瑾与章之道都逃不脱关系,如今这私田是强占民田而来,若要追究,他们二人也难辞其咎。

自打乌桕蚕丝一事后,郭汗辛与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拼命想法子靠着这两根顶梁柱,求的就是一个安心,绝不可能自掘坟墓断了前程。

赵瑾想到这里,又问:“为什么有人突然找上他?”

章之道摇头,“他说对方也没说缘由,只说要带他去见官。如今这件事已经在敦庭传开了,就连街头的叫花子都知道他十多年前坑蒙拐骗地侵占了民田。”

赵瑾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问道:“这是郭汗辛对你说的原话?”

章之道肯定道:“他就是这么对臣说的。”

“他在撒谎。”赵瑾几乎能够笃定,“若是对方真的要与他对簿公堂,哪儿会提前告予他,给他留下应对的时间?”

章之道豁然明朗,终于也想明白了是哪里蹊跷,“是了。寻常人若是要报官,直接就去县衙了,哪儿会这么迂回地专程去说出来?”

他说完又是不解,“可这样一来,他岂不是贼喊捉贼?郭汗辛这是图什么?”

赵瑾虽然能看出这其中的异况,但是也想不通郭汗辛此举究竟是为何。

“我去见见他。”赵瑾思忖着,问道:“他现在在哪?”

郭汗辛一整日茶饭不思,将自己反锁在书房不愿出门。

“爹!”郭其骏在外敲门,“您怎么了?开开门啊爹!”

郭汗辛透过窗纸,可以看到敲门人的身形轮廓,他无声地苦笑两声,慢慢地将目光移到头顶的这根横梁上。

若是他死了,是不是就能死无对证?是不是就能保住郭家现在的一切?

郭其骏还在外面敲门喊着,郭汗辛恍若未闻,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不无道理。

他脱下外裳,将衣料撕成一条条的布,打过结后连在一起,成了一根能够绕过横梁的长绫。

郭其骏的声音很大,将下人也招来了不少,外面的声音越喊越急,敲门声也愈加剧烈,就差直接破门进来。

这一生要到头了。

郭汗辛看着绕过横梁的长绫,咬牙踩上了凳子,将自己的头放了进去。

都说死了就能解脱,能够甩开一切,可在这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步里,郭汗辛怕得发抖。

他怕死。

赵瑾一路快马赶来敦庭,抵达郭宅时已经日暮,她在下人的指引下来到书房前,就见那门大开着,郭夫人搂着丈夫的腿不愿撒手,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老爷,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让你这样撇下我们不管啊?”

“爹,您可吓死我们了。”郭其骏也道,“可不能再有下次了。”

郭汗辛呆坐着,任耳边哭哭啼啼,他好似魂游到了天外。

就在他下定决心踢掉凳子时,外面也听到了里间这不同寻常的轰响,郭其骏觉得不对,踹了门就进来,硬是将人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赵瑾径直走去,喊他:“郭老板。”

郭夫人赶紧擦擦眼泪,将情绪按捺下来几分。郭其骏也克制些许,对赵瑾行礼后,摇了摇郭汗辛,“爹,侯爷来了。”

“侯爷?”郭汗辛这才有了点反应,待得视线慢慢地看清赵瑾时,顿时哭求起来,“求侯爷救救小民呐!”

赵瑾咳嗽两声,对他道:“在这儿说?”

郭汗辛赶紧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这次直接对赵瑾跪了下来,磕头不止,“侯爷救命,求侯爷救救小人吧。若是侯爷不帮小民,小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你说你这又是唱的哪出?”赵瑾找了个地方坐下,并不着急地看着他,“贼喊捉贼,好玩吗?”

“小民知错了。”郭汗辛跪爬过来,“小民也是无奈之举。”

“讲清楚。”赵瑾翘起腿,上身往后椅上靠住,撑着腮居高临下地看他,“如果敢说一句假话,我现在就可以直接了结你。”

“是是。”郭汗辛扶着旁边的椅子起身,自己也坐下,战战兢兢道:“两天前,有个自称是监察御史的人来找小民,翻出了小民多年前骗田的事情。他让小民自己去找章刺史自首此事,再自尽谢罪。如若不然,小民就要吃更大的官司,甚至整个郭家都要遭受连坐。”

赵瑾看着那截还未从横梁上取下来的长绫,问他:“你就这么信了?他说他是监察御史,那他一定就是吗?”

郭汗辛道:“他有监察御史的腰牌,我看过了。”

赵瑾被他气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想不通这个无所不贪的人怎么真的会有寻死的勇气。

郭汗辛又求她,“侯爷救救小民吧,小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赵瑾问:“他为什么让你去找章刺史自首?”

郭汗辛道:“他说,只有这样,才能说明这件事与他人无关,从始至终只有小民一人是主谋。”

“然后主谋一死,死无对证,你的家人就此无辜?”赵瑾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简直是一派胡言,这种漏洞百出用来诓你的鬼话,你还真的就信了?”

郭汗辛缩了缩肩,低头什么也不敢再说。

赵瑾道:“你以为你死了,这件事就了结了?”

郭汗辛愣住。

赵瑾定定地看着他,“郭老板,我请你好好想想,你撒手而去,你的家人真的能不受牵连?”

她指了指书房外,“你去见过章刺史之后就没再出门吧?外面都已经传遍了。”

郭汗辛问:“传遍了?”他摇摇头,慌张道:“我没有说,除了章刺史,我再也没有说给第二个人听。”

他说完,倏地又问:“是章刺史说的吗?”

赵瑾道:“郭老板聪明一世,在这件事上怎么会如此愚蠢?章刺史会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

郭汗辛早就怕得六神无主,赵瑾这么一说,他才反应过来,“是是是,不可能是章刺史。是他,是那个自称是监察御史的人,一定是他散布出去的!”

赵瑾没再说话,她将郭汗辛的话从头到尾又串了一遍,深究其中有无被忽略的地方。

郭汗辛等了半天不见她出声,慌道:“侯爷,小民还能活着吗?”

赵瑾被他打断思绪,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问他:“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真的只做过这一件?可别我这次帮了你,你还有下次。”

郭汗辛支支吾吾道:“没、没了。”

赵瑾看他这幅样子就能断定他还藏着事情,她压低了声音,凝视着郭汗辛的眼睛,又问一次:“真的没了?”

郭汗辛不敢迎视她的目光,避开之后过了半晌,才说:“之……之前,舒知县还没来敦庭上任时,朝廷拨过一次款,那、那笔钱,是用来给敦庭治理剑河水患用的。”

不用他再往下说,赵瑾就已经猜到了,直白地问道:“你经手了多少?”

郭汗辛只是摇头,却不敢再说了。

赵瑾想到上次的雨患和鲤鱼口决堤后的洪灾,强忍住心底的火,将手指的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郭汗辛磕头求她,“侯爷,小民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与之前那位知县合谋一气。小民知道错了!小民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我当你只是爱占便宜喜欢贪些小恩小惠,没曾想你胆子挺大。”赵瑾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上次鲤鱼口为何决堤?你又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困在那场大水中?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郭汗辛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磕得头都破了。

剑西三州如今的军粮皆是从淮州来,郭汗辛又是这局棋中不可忽视的一枚要子。赵瑾看着他求饶的模样,最终沉沉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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