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216)

作者:夏蝉七里 阅读记录

殿内殿外静默一片,约莫戌时,宋仲孝在外面等到了殿门打开,楚帝缓步出来,对他道:“差不多了。”

宋仲孝道是,楚帝又道:“记住,一定要亲手将他交给阿棨。”

“圣上放心。”宋仲孝佝着身应道。

“朕一个人出去走走。”楚帝从他手中拿过灯笼,大步往前走去。

宋仲孝目送了半许,在踏入门槛的那一刻,他转身又回看了一眼悄然离去的楚帝。

灯笼的光影逐渐地隐去,照亮海晏殿的只有天上惨白的月光。殿内在此时燃起了灯,里头的馨香散得干干净净。

几名内宦匆匆地来,再抬着一个木箱缓缓地去。头顶月色高升,继续照亮着这座城,海晏殿卧躺在城中央,冷冰冰地再次沉寂无声。

第138章 不识

秦潇忐忑一宿,几乎是数着时辰捱到了天明。

屈十九踩着朝露急急地来,秦潇直接问道:“父皇那边可有再说些什么?宫外呢?舅舅现在如何了?”

“圣上昨夜早早就歇下了,身边一个人都没留,也没说出任何旨意。臣寻不着出宫的空档,也不清楚宁相现今如何了。”屈十九看了看他,揣测着又说了几句,“殿下,圣上多半也觉得宁相是受人诬陷,所以才一直没下旨。您先静静心,切莫自乱阵脚。”

秦潇也多希望事实真是这样,可凭借他对楚帝的那点了解,这位天子压根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打压宁党的机会。

他揉着鼻骨定定心,吩咐屈十九道:“找人留意着舅舅那边,还有,宁宅上下都查过了吗?那腌臜东西是怎么进去的?”

屈十九道:“宁相和宁翰林想必已经在自查了,殿下,臣不能久留,先告辞了。”

宁澄焕这一夜也是辗转未眠,天不亮就起了身,一个人窝在书房的靠椅里静思沉想。

巫蛊人偶的来路已经严加派人在查,他现在觉得奇怪的是楚帝的态度。

既不见他,也不下任何旨,更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宁澄焕猜不出楚帝这次藏了怎样的深意,因而也找不到对策作为应对。

他在朝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古怪的对待。

“老爷!”书房外有人叩门喊着,宁澄焕瞧了一眼,隔着门问道:“何事?”

下人在外说道:“四爷查出端倪了,现在正在单独审着话。”

宁澄焕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然打开了书房的门,“你说什么?他在审谁?”

“就是那个路远。”下人隐隐有些激动,“四爷查出来了,那巫蛊人偶就是他趁机入了宅子藏起来的!”

宁澄荆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放下手中的盏,这才对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人道:“我劝你最好还是招了。”

路远“呸”声,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们宁家没有一个好东西!这样丧尽天良戕害旁人,终是会有因果报应的!”

宁澄荆听着这样的咒骂,并不生气,仍是态度和善道:“燕王绝非良主,你莫要被他的花言巧语迷住了眼。这个——”

他从袖袋中拿出一张纸展开,铺到路远面前,继续道:“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他设的一个局,你先看完。”

路远本来不想理会,可字迹就在眼前,他还是勉为其难地过了两眼,这一看之下,他脸色骤白,大声道:“你撒谎!”

宁澄荆道:“这样吧,你不如先听我的分析。听完之后,你若还是觉得有异,那咱们再说。”

路远给他一个白眼,嘴上虽然不说话,但也代表默认了。

宁澄荆遂道:“这位燕王殿下,一早就打探到了咱们两家不睦的实情,于是故意在朝苍江设了天石天言,明面上将矛头指向我宁家,再把事情闹大。这事涉及到当朝首相,自然不能草草地交给县衙或者府尹堂了事,如此一来,就会有刑部和大理寺插手其中。圣上眼中容不得这样的沙子,当然也会派人去绍县实查实探,这一步,正好就中了燕王埋下的第二局棋,也就是你。”

他瞥了路远一眼,趁热打铁道:“我大哥虽然可以说是只手遮天,但也不可能预料到天石天言这种事情,更不可能一早准备好那些证据投放在你家附近。路远,你好好想想,我们有必要自导自演这么一出无用的戏,凭白给自己添堵吗?”

路远背心里渗出了涔涔冷汗,他摇头不愿相信,“不可能,不是这样的。”

宁澄荆估摸着他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又道:“你的家人现在都关在刑部的大牢里,审问的卷宗已经呈到了御前,至今还在圣上那里扣着,暂时没有进一步的进展。你自己想想,若是圣上觉得此事是我宁氏刻意所为,会放任这件案子不动吗?圣上与燕王可是血亲父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那种。圣上就是因为清楚这其中的底细,不便对这个儿子动粗,便草草地先将事情压下。等到风头过了,路远,你的家人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他刻意咬重了最后这句话,路远呆滞地瘫坐在地上,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宁澄荆也不催促,他端起手边的茶盏又抿了一口,半晌之后等来了路远求饶般的询问,“那……那我要怎么做?”

“容易。”宁澄荆看着他,咬字清晰说道:“巫蛊术,你去指证是燕王所为。”

路远乍然心惊肉跳,“我……我怎么指认?我指认之后,你们就愿意放过我家中老小了?”

宁澄荆道:“你这话错了,能放过你家中老小的不是我宁家,而是圣上。你若是将这一切的真相说出来,那么罪首之人只有燕王一个,朝中上下几百双眼睛都在瞧着,圣上包庇不了他。等到那时,你和你的家人自然是无罪而返。”

路远在迟迟的犹豫中对上了宁澄荆那双深邃的眼瞳,这对眼好似能透过他的躯体看清他顾虑的一切,将他剥得干干净净。

“好……”路远蜷紧了自己的手,思量再三后答应了这听似百利无害的提议。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想要活。

范家三人远离邑京已有两日,马车行进到了京畿道与中州道交界处的一个小镇上,范棨估摸着路程,对范蔚熙与范芮道:“到了槐岭之后,咱们就转乘水路,现在先找个客栈歇一会儿,买些干粮带着,午饭之后继续赶路。”

谢昕醒时,眼前暗沉沉的一片,只有几缕不算太亮的光透过头顶圆孔的缝隙投射进来,直直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揉揉头,只觉得周围憋闷得很,鼻息间连气都透不过来。上方的光落下来,射着了他的眼,他不适地用手背挡了挡,正想着到了什么时辰的时候,忽而察觉出了不对。

身下软乎乎的像是躺在厚重的棉絮里,但这里左右狭窄,甚至连腿都伸不直。

他在这顷刻里骤地清醒过来,翻动着身体看向四周。

好似是个箱子。

谢昕的头还是有些昏沉,他闭上眼往前回想着,那一晚烤橘品茗的记忆在慢慢地回溯,终于一点一点地全部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再往前追忆,他还想到了许多从秦祯口中说出的保证和承诺。

一团无名之火就此冲上谢昕的心头,他用力拍打着周围的箱壁,好在头顶的箱盖并未上锁,他就这么一推,外面明亮的光便披了他一身。

谢昕缓过眼中的那点不适,扶着自己已经软麻的腿慢慢站起,跨出箱子后先左右打量。

是一间客栈的客房。

谢昕快步走到门前正要去开,门便被人从外面拉开了,他迎头撞上来人,顿时惊得呼吸一滞。

“你……”范棨手中提着一袋刚买来的烧饼,他乍然看到谢昕,余光又越过谢昕的肩看到他身后敞开的箱子,不确定地问:“这位……爷,您是从箱子里出来的?”

谢昕咽了一口唾沫,迅速地避开自己的视线,又侧过身去偏离范棨半步,并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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