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218)

作者:夏蝉七里 阅读记录

程新禾点头算是还礼,接了钱一闻递来的热茶。他抬头看着峡谷两侧挂着皑皑白雪的山壁,直言道:“你专程约在这里,有什么事情要说?”

钱一闻道:“江骁卫是王爷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当年华将军回京,也幸好有他一路照拂。身为华将军的学生,我替恩师谢过王爷。”

程新禾道:“钱帅言重了,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钱一闻道:“其实我今日约王爷来这里,是不想引起军中的无端猜疑。王爷也知道,朔北实在是太大了。”

程新禾道:“钱帅有话不妨直说,程某拿得起放得下,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好,王爷既然这么直爽,那我就直言不讳了。”钱一闻坐直了身平视于他,说道:“江骁卫近来在邑京的动静太大了,就连距离如此之远的宁远都能知晓他的动作。”

程新禾沉默片刻,道:“此事的确是我管制不当,当年同在幽州时,我可怜他是个孤儿,对他管得不严,以至于让他放纵成现在这样的性子。这是我的不是,我会责令他改的。”

钱一闻道:“王爷还是早些提醒他为好,不然以他这等张扬的性子,怕是邑京的人提到南衙,便只知他江不倦,而不知指挥使华展节了。”

程新禾听出他语义中的不满,略作歉意地端起手中的雪水茶敬他一下,“钱帅能这样提出来,程某心中很是宽慰,有些事还是说开了,才不会在心中搁置芥蒂。”

钱一闻见他对自己放了心,正要按照计划再来说话,拉近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解同合就在这时插了一句:“王爷,你要交代的不止这些吧?”

程新禾闻言怔然,他看看解同合,又看看钱一闻,满目疑云,“这话……什么意思?”

宁远主帐外,柯约拿着此次新募的守备军名单来找钱一闻。

“柯副将来得不巧。”守在主营外的一名士卒说道,“钱帅出去了。”

“出去了?”柯约一时纳闷,“可……没听说钱帅今日有巡守的安排啊。”

“不是巡守。”士卒左右看看,捂着嘴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钱帅要在雪莲谷约见王爷。”

“雪莲谷?”柯约愈发不解,“钱帅要见王爷为何不直接去朔方,却要约在雪莲谷?”

士卒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钱一闻既然不在,他等也是无用,然而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郭浩之前嘱意过他的话,当即越想越觉得不对。

有什么事情是要在冰天雪地里才能说的?

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是下不做耽误,跨上马背就往承接辎重的隘口大步赶去。

雪莲谷中倏然阒静一片。

钱一闻听到解同合的这一问,当即也有些茫然,问道:“解参事,你想说什么?”

解同合似笑非笑地看着程新禾,“王爷,你当真不懂臣的意思?”

程新禾正色,“还请解参事明示。”

解同合一个响指弹下,便有两个身着甲胄的士卒带着个脚步虚浮的年轻人慢慢走来。

程新禾凝目望去,待看清了年轻人的面容后,他愕然又惊讶,“邦友?”

林邦友一见着他,就挣脱左右大步跑了来,抱着他的手臂慌慌张张说道:“禾哥,你别造反,我求你你别造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钱一闻心中似是被什么重物负着,一下子震得双目瞠圆。

“你在胡说什么!”程新禾也是震惊,他赶紧看看钱一闻和解同合,又握住林邦友的手臂,情急之下连声音都稍稍加重了,“你听谁说的?是谁告诉你这话的?啊?”

林邦友被他这么似吼的声音一惊,愈发吓得口不择言,“那你为什么要江不倦替你笼络朝臣?还大肆收买南衙的禁卫?”

程新禾骤然脸色惨白,仅这么一句话的瞬间里,他便明白了什么。

解同合眼疾手快地将林邦友拉至身后,如视仇敌一般看着程新禾,“王爷,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没有。”程新禾硬声道,“我一颗忠心只为圣上,绝没有期怀贰心!”

“可臣这里还有证据。”解同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个,是你与燕王暗中勾结,意欲围攻邑京的罪证!”

“胡说八道!”程新禾当下就否认,“我与燕王清清白白,从来没有做过这等暗度陈仓的大逆不道之事!”

解同合质问他,“今年开年,就在寿宁节的前几天,你是不是还与燕王在茶楼的厢房内一同用过饭?当时好些人都看到了,你还要抵赖不成?”

程新禾噎言,这事的的确确是真的,可当时他不过是与秦佑闲聊两句而已。

钱一闻见他突然不语,一时也以为解同合所说为真,下意识地往后移了移身子,对他满是警惕。

“你们这是颠倒黑白。”程新禾怒而起身,钱一闻唯恐他有所动作,赶紧往后大退一步。

解同合在此时大声说道:“程新禾心怀不轨,意图与燕王合谋里应外合威逼邑京!来人——”

一阵刀戟破鞘的刺耳摩擦声横空而出,方才还寥寥几人的雪莲谷顿现数十个身着甲胄的蒙面人。

钱一闻哪曾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回神后猛然看向解同合,“你要干什么?”

“我当你心中磊落,是个真心实意的汉子。”程新禾看着这些蒙面人,不耻地睨了钱一闻一眼,他朝雪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手掌先扶上了腰间斜挂的横刀。

他今日毫无防备地来,只带了不到十个守卫,甚至连惯用的长柄刀都没有带,只携了这么一把轻刃。

钱一闻慌忙自辩,“我不是!我并不知道……”

不等他的话说完,这伙蒙面人便齐身而上,程新禾身侧的一名守卫将他往后一推,喊道:“王爷快走!”

程新禾知道自己定然敌不过他们,并不念战,当下就朝着不远处的马快步跑去。数道弩箭就在这时从后方飞追上来,直直地对准程新禾的后背而去。

林邦友被这千钧一发的紧迫逼得下意识就喊:“禾哥当心——”

然而程新禾并没有避开,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钱一闻看清形势,冲着解同合吼道:“他即便有罪,也轮不到你在这里私自处置!解同合,你有几个胆子斩杀朝廷要臣!”

弩箭从程新禾的背骨上钉了进去,洞穿过了他的身体,箭头沾染着血肉从胸口冒了出来。他的身体就此失重,沉沉地跪在了雪地里。

“禾哥!”林邦友想要过去,可解同合的人按着他,他压根挣脱不了。

“王爷!”守卫们要来扶他,但这批杀手训练有素,丝毫不弱于常年征战的边防兵,他们将守卫们阻隔在外,只留程新禾一人跪倒在雪地里大口喘气。

钱一闻想要去搀一把,解同合在旁淡淡道:“钱帅,程新禾今日若是不死,回头死的那个人就是你。”

他威逼一般地看着钱一闻,又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一旦你今日踏出去帮他,那么华展节也会背上乱臣贼子的罪名。老将军戎马一生,想来不愿意以这种方式死去。你不是他的学生吗?舍得用这份厚礼回馈恩师?”

“你——”钱一闻怒不可遏,可他如今已然处于不能后退的绝境里,此时再想从前,才骤然反应过来宁澄焕一直是步步为营,诱导他一点一点地走入这个早已设好的圈套中。

周遭尽是程新禾的守卫们反抗的杀喊声,白茫茫的雪地逐渐被赤色所染,蔓延着散去尽是殷红,像是一把火烧起了整个雪莲谷。

钱一闻呆滞地站在雪地里,脑中嗡嗡作响。

他为一己之私,都做了些什么?来日若是再见华展节,他该拿什么样的脸来面对?又该如何解释今日的一切?

北来的寒风呼啸着从谷中滚过,乌蒙蒙的天际好似又飘起了雪,钱一闻如至冰窖,浑身再无半点热血。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