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238)

作者:夏蝉七里 阅读记录

谷怀璧也强硬地说:“能者顺势而为,臣并不觉得有错,公主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能者?”秦惜珩大笑两声,“凭你也敢自诩能者?”

她转身几步,再次隐匿在昏暗的内间,谷怀璧停在原地不敢上前,试喊道:“公主?”

秦惜珩站在暗处看他,说道:“怪我当时年龄小,见识也不够,你的三两句哄骗,却是真让我信以为真。”她这一开口,说的又是些前程往事,谷怀璧琢磨不透,轻声打断,“公主,你……”

“如今想来,我不止一次对你提过我爱慕之人该有的模样,而你,便是一步一步地伪装成这副模样来骗我,让我当真以为,我遇上了难得的良人。于是我就这么有眼无珠,愿意掏心掏肺地对你。”秦惜珩充耳不闻他的插言,她手臂一抬,从置物架上取下了一张弓。

“百步穿杨除了花哨,其实一无是处。可你说,你倾仰骑射之术卓越之人,每每相谈时,你说的最多的也是射术。所以我为了能与你多说上几句,每日都会苦练骑射,就是希望能得几句你的夸赞,能让你只看我一人。”她从箭筒里取了箭,指腹顺着箭尾的翎羽慢慢摸着,仅以余光看着外间的谷怀璧。

“我的射术原本平平无奇,稍重一些的弓,我甚至连弦都拉不开,即便是戴着护套,手上仍是磨了一串血泡。疼吗?那可太疼了。我偷偷拿针挑破了,上药之后再裹绷带,就这样带着伤接着练。”秦惜珩迎着外面的光翻看着自己长了厚重茧子的细指,自嘲自笑,“我一介闺中女儿,又是帝女,这双手生来就不是做这些的,可是因为你喜欢,我逼着自己日夜苦练。我还让师父像练兵那样练我,对我严加要求,稍有错处,便加倍练习。”

谷怀璧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忍不住又一次喊道:“公主。”

秦惜珩不理会,继续说:“这一练就是两年,直到现在,不论多难的箭,于我而言都不过尔尔。皇兄曾经打趣我,他说邑京之中,我若认了射术第二,那就无人敢认第一。羽林军和禁军中能与我匹敌的,也不过那么几个人。”

“可谁能想到,有些人欺我当时年少,情窦初开,蓄意利用呢?”她此时才抬头,目光射向谷怀璧时,像是两道劈破了夜空的闪电。

内间分明没有点灯,谷怀璧站在这里,最多也只能看到她身形的轮廓,可这一瞬间,秦惜珩的眼忽然一亮,正叫谷怀璧看得清清楚楚。

“怀玉告诉我,人只要无愧于心,那就没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秦惜珩凝视着他,咬重了字音道:“谷怀璧,我敢剖了心说出旧日里的这一切,那是因为我曾真挚地对过你,我为了你,将我自己磨成现在的模样,可你配吗?”

“公主……”谷怀璧被她的眼神吓住,往后退了几步,装笑道:“公主说的,臣都知道。臣的心思,公主明明也清楚。若不是先帝突然将你指婚给赵瑾,我们说不定早就……”

“住口。”秦惜珩喝住他,“你不配提怀玉的名字!”

她顿了顿,在缓过心头的这口气后又道:“当初为了你,我没给过她半分好脸色,是我被浮云蒙了眼,痴心错付。你截了胡,顶着她救我的功劳来讨好我,这些年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谷怀璧马上解释:“并非臣刻意顶替,而是……”

秦惜珩不等他说完,手上便无声地拉开了弓弦。

谷怀璧看着她的身形动作,眼瞳骤然放大,不及躲闪就被她一箭射中了手腕。

“啊——”痛意顷刻间蔓延,他当即按住中箭的手腕,疼得冷汗淋淋。

“这一箭,为的是你对怀玉的不折手段。”

秦惜珩话音方落,拉满弓后又是一箭而出,直对他的脚踝。

“这一箭,为的是敦华夫人。”

谷怀璧又痛喊一声,跌坐在地。

血腥气开始在殿内蔓延。

“公、公主……”他吃痛地抱起中箭的脚,单着手支撑住身子。

“你方才承认了顶替之词,看来你也知道怀玉当年暗中来过邑京。”秦惜珩冷冷道,“你找过她了,是不是?你还威胁过她,是不是?”

秦惜珩几乎是肯定而言,她从内间的暗处徐徐走出,再次拉弓对着谷怀璧撑地的手掌射去。又是一声哀嚎声后,谷怀璧被定在了原地。

“这一箭,为的是你对我这些年的欺骗。”

谷怀璧忍着痛去拔手上的箭矢,秦惜珩眼疾手快,又送他一箭,将他的另一只手腕也射了个对穿。

地上的人逃不动了,他顶着汗涔涔的一张脸,看向秦惜珩时,见她又一次拉满了弓,那箭头上泛着淡淡的银芒,好似毒蛇冰冷又阴鸷的眼睛。

“你不能杀我,我……”谷怀璧无法动弹,就这么坐在原地看着她,“我还是羽林卫,听命于天子皇命。”

秦惜珩道:“我要做的事,从来都没有办不到。你大可求喊,但我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于事无补。方才来的时候,你应该见过外面的人了,可是直到现在,你看到他们进来了吗?”

她手上的弓拉得正满,手指倏然而放,又是一箭直袭谷怀璧而去。

落日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西山脚下,殿内连外间也变得昏沉一片,但秦惜珩还是凭借这双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准确无误地射出了箭。

谷怀璧连呜咽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这疾驰的最后一箭穿透了喉骨,他半张着嘴瞪大了瞳孔,沉沉地倒在地上。

“这一箭,为的是我这两手的粗茧。”

血水渐渐地从谷怀璧的身下/流出,秦惜珩等了半晌不见他再有任何动静,这才松开了紧握着弓的那只手。

风乍急,忽然吹开了被掩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吹得殿内的帘帷飞舞如鬼魅,也撩动着秦惜珩垂散的发半扬在空中。她好似不觉冷,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双目无神地凝望着窗外,不多时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这样蹉跎的三年,亲手葬送了也好。往后在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是她不敢直面的了。

“曾记少年混沌游,卿卿一别知几秋。”她低低地念着,在追溯着三年前与赵瑾的那场邂逅时,刹那间泪珠滚落。

“往事浮烟一纸梦,春花好景水镜中,今朝冷月清秋院,寂寞长恨锁孤州……”

暮时的夜风一阵一阵地往殿内灌着,吹得生冷,深蓝色天际里显现的残月逐渐看不到模样,在云雾间朦胧着。星子稀稀疏疏地散布在夜空,也投射着寒凉的光,将深宫处的这一隅冷冷地笼罩其中。四周万籁俱静,闻听入耳的只有冬月里这肆意的风。

秦惜珩跌坐在地,她靠在梁柱上,有些疯痴般地吟着,“幽风寒霜月半弦,人影消瘦靓妆敛,黄金殿前思无言,细语凝脂摇花钿……”

风越来越大,呼啸着不见停歇,天边隐隐地闪了闪,随之传来几道惊雷响彻在宫苑上空。未几,大雨倾盆泻下,扑打着砸在瓦檐上,溅湿了长长的廊。

“系我一生牵肠泪,血污沾身盼相见。”她失魂地念着,忽地顿住,对着面前的虚无轻轻喊道:“怀玉。”

秦惜珩借着天雷闪出的光影看着自己这双干净无暇的手,喃喃自语道:“我手上也沾血了,洗不干净了。若要永坠阎罗,我们也挨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

第152章 外嫁

风雨飘摇一夜而过,次日晨起,东面又是一贯的旭日高升。

秦潇打破了一早的宁静,踏入蘅筵宫时就见秦惜珩似个无事人一样,静静地撑着头靠在贵妃榻上看书。

“你干了什么?”秦潇简直不敢相信宫人们一早来的传话,“你杀了谷怀璧?”

“嗯。”秦惜珩看了他一眼,继续看书,“杀便杀了,皇帝哥哥这么兴师动众地来,是要找我问罪?”

区区一个谷怀璧,对于秦潇而言的确是没什么损失,但让他震惊的是秦惜珩的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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