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301)

作者:夏蝉七里 阅读记录

华展节比谁都知道答案是什么,他看着这个小徒弟,叹声道:“公主比臣通透。”

秦惜珩听出他口吻里的让步,道:“师父再好好想想,我会一直在桂县等您的消息。”

厢房的门一开,赵瑾就站在门后的十步远处,华展节先走出来,赵瑾忙揖了一礼,“华将军。”

华展节看着她,想到的便是东寰猎场的那一次经历。明明才不过一年,可时间流转着好似隔了不知有多少个三秋。

“赵怀玉,”华展节连名带姓地喊着,在赵瑾肩头戳了几下,“你若是敢负公主,任凭你祖上是谁,我在黄泉路上也不会放过你。”

“是。”赵瑾心上一沉,维持着揖礼的姿势时,又将背躬深了一些,低头不敢抬起。

秦惜珩愕然,快步过来道:“师父,您说什么呢?”

华展节换上和蔼的笑看过来,“没什么,这几日连日都是雨,公主当心别受凉了。不用送了,臣自己能走。”

秦惜珩看着他萧索离开的背影,越想那些说过的话越是觉得后悔,“我觉得我太残忍了,我这样的步步相逼,与那些玩弄权术的人没有任何分别。”

她这样内疚自责,赵瑾心里也痛不知味,“可你为的都是我。阿珩,你不要将自己想的那般不堪。你与华将军分处两营,这件事哪里有谁对谁错之说?”

秦惜珩说服着自己接受这个说法,红着眼睛道:“那你不要将师父刚才的话放在心上,他只是太担心我了。”

赵瑾揉揉她的头,莞尔道:“连你自己都知道华将军只是太担心你,我又何尝不懂?我赵怀玉可以对天立誓,绝不辜负阿珩。你信我不信?”

“信。”秦惜珩破涕露笑,凑到她耳边道:“婚书里都清清楚楚地写着了,瑾娘嫁了我,我还能不知道你是真心还是假……”

赵瑾趁她不备,快速偏过来啄了一下她的脸。

秦惜珩被她这么一打断,后面的话也忘了。

赵瑾偷袭得逞,笑道:“好香啊。”

秦惜珩搂着她把这个便宜占了回来,扬眉说道:“礼尚往来。”

赵瑾问:“那继续来?”

秦惜珩道:“怕你不成?”她这一次抢了先,将赵瑾逼在了角落里吻了个够,心里的不快已然烟消云散。

她知道赵瑾是有意为之偏转她的注意,不再揪着那些做过的事情不放。有个人能这样顾着她的喜怒哀乐教她长大,她感之念之,也在心里虔诚地许誓。

我绝不负她。

第191章 收复

华展节回到驿站,那监军见到他,宛若见到了救世的菩萨。

“将军,这一大早的,您去哪儿了?”

“我素有早练的习惯,这里人多,我寻了个安静的地方早练。”

监军已经顾不上他是不是真的去早练了,只要人还在眼前,他就放了心,问道:“华将军,那咱们现在就启程吧?”

华展节一马当先跑在前面,随行的几人连追上去,抵达崇城时,中州道的刺史涂维已经恭候多时。

“将军一路辛苦。”涂维早就着人准备了住处,华展节跟着他走,一面问:“一应军需粮草可有准备妥当?”

涂维道:“昨日才到了一批,史运使还在水路上负责接应。将军先好生修整几日,这一仗只怕不是一两日能打下来的。”

华展节比谁都清楚这点,道:“有劳涂刺史了。”

涂维摆摆手,“吃累的是将军才是,我就不多留了,将军歇会儿吧。”

屋子里生了熏香,华展节小坐片刻,被这安神的香催得微微入眠。窗外的雨声止了,却起了风,吹得树枝反复晃动,擦着屋檐的边瓦沙沙作响。

端城的春日里也有这样的风。

这里是幽州最北之地,与赫尔部隔着若尔兰草场对望,端城也有牧民,他们将牛羊圈放于这一侧,在日升月落的日子里代代如此。

华展节看着儿子们在草场上策马比试,春日里的风和煦柔软,他眯着眼看了片刻转身离开,却在再次抬眸的瞬间里看到了赫尔部骑兵带来的尸山血海。

天色骤地昏沉下来,若尔兰草场成了屠戮地狱,牛羊或杀或掳地被他们打劫着,牧民们的血染红了草场上的青绿,弱小的妇孺孩子哭喊着逃亡,却无一人能逃出骑兵手中的弯刀。

华展节再回头,方才的地方已经没了几个儿子的身影,他心中一慌,转身再看后方时,便见最小的幼子忽然扑来挡在他的身前,被赫尔部淬毒的暗箭射穿了心脏。

亲子的血溅染了他的眼,他扶住幼子想带他离开,又在不远处看到了被万箭插身也不倒下的长子。更远处,次子与赫尔部的骑兵厮杀着,身披重伤依然顽强挣扎,也在孤立无援中被刀口割破了喉咙。

“爹……”幼子叫着他,最后挤了个笑容出来,“快……走。”

部下们闯入了眼帘,他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被人拖着强行带走,城墙上的大楚旗帜霍然而倒,端城遗留在北边,春风至此再不渡此边城。

华展节倏然睁眼。

熏香袅袅在燃,他急促地换了几口气,这才发现刚刚一直是在梦中。

当真是老了吗?华展节顺了顺胸口,在回想着梦境时又不可控地记起了妻子对他怨恨的目光。

三个儿子,全都被他送上了战场,无一生还,甚至连骸骨都远曝荒野,无迹可寻。

他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妻子为此生怨郁郁而终,他送走了亲人,也将自己永远地锁在了那座孤城。

华展节出神地坐了许久,动作迟缓地揭开了砚台的盖,提笔点墨慢慢地落字,一封信断断续续地写了一个下午。

晚膳时分,涂维亲自给他送了饭食来,华展节将漆好的信交给他,“劳烦刺史,替我将这封信加急送去乌蒙,给邝成惟。”

涂维一听是给邝成惟,当下想也没想就应下,“将军放心,最迟后日就将信送到。”

华展节道了声谢,他原以为这封信不会回得那么快,谁曾想第三日一开门,竟见到了一张阔别多年的脸。

邝成惟站在门外,对着他凝视片刻后,颇是感慨道:“一别十年,你竟也老了这么多。”

“你怎么来了?”华展节先迎他进来,赶紧倒了茶水,“你扔下乌蒙不管了?”

“什么叫扔下不管。”邝成惟喝了一口热茶,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我也不必时时刻刻都在营中,自然是让人看着。你这信,写了许久吧?”

即便相隔了这么多年,邝成惟仍是了解他的,道:“你若是真的想,我愿意和你一起担。”

华展节道:“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邝成惟扬声问:“收复端城只是你一个人的事?”

华展节道:“你何必跟着我蹚这趟水,我给你写信,只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就近从朔北给我拨粮,不是要你跟着我冒险。”

“昔年郑尚书在时,你我还是震慑柔然的双璧。”邝成惟回想过往,忍不住感慨,“永康爷在时,文有颜清染和范茹,武有郑尚书,还有你我这等由他一手带出来的武将。我听编史的文官说,这一段记作了永康之治。说句不该说的,当年若是睿王即位,大楚何至于是现在的模样。文泽瑞的案子虽是了然大白了,可这中间冤死的人命,又要问谁去讨?”

“不要扯远了。”华展节道,“我这次虽是奉命前来,却对这一仗没有底气,更要紧的是,我不想将枪头对准剑西。这于我而言,是在自相残杀。”

邝成惟稍作正色,问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当真要放下这边不管,执意去往幽州吗?朝廷那边,你要如何交代?”

华展节道:“若非是无人可派,圣上不会让我来。我不知道这一仗会打多久,也不知道我究竟还能有几年的命。端城是我挂心了十年的地方,我的儿子都在那里,权当是我想自私一次,先将端城收回,也好了了这份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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