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300)

作者:夏蝉七里 阅读记录

赵瑾捏住她的指尖揣在掌心,锁成川字的眉慢慢舒缓,答应道:“好,那我送你去。”

厅堂内的高谈阔论将二人的温软之言遮盖得严严实实,靠墙的角落里,谢昕静看着正与人辩文的范蔚熙,眼中久久地失着神。

这样的模态气度,实在是与范茹太像了。

同桌之上,程新忌也失魂地看着那方,他脸上的伤已经结痂愈合,却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道疤。

战后不久,柯约就领着朔北铁骑离开了元中,他本该一同而往,可又顾念着范蔚熙,心中始终放不下,便扯着赵瑾说了几句,以观摩元中的商路为由留了下来。

一场辩文结束,中途稍作休息,谢昕回过神,将斗笠戴好,刻意压了压边沿,起身离开了大厅。他在这里短住了几日,确认赵瑾与范蔚熙真的无事,是下也决定离开了。

夜鸽的飞书快,他今日一早也知道了一切,尘封四十年的旧事再提,他晃神片刻,竟然怀疑今夕何夕。

春雨潇潇,街上多是撑着伞前来锦绣楼的人,马蹄声在这喧沸的人群里逐渐被淹没,他策马疾行,在湿润的泥土上踏过了新绿的野草,沿着官道再度奔向故地。

华展节望着窗外的雨,听到一旁的随行监军道:“华将军,臣看这雨已经小了许多,您看,咱们什么时候走?”

“中州道的州军,都在崇城会军?”华展节并不回答,而是这样问他。

“涂刺史得了圣旨,想必不敢耽搁。”

“那就走吧。”华展节披着濛濛细雨上了马,才到下一个驿站,便有个信差双手呈上了一封信,“将军安好,送信人说,此乃逆徒之信,万望将军阅览。”

华展节愣住,低头拆完信看到底,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信差道:“主子说,将军若是还顾念师徒情分,就请暗中移步桂县叙话。主子这几日会一直在那里等着将军。”

桂县处许州与崇城之间,如今算个地界模糊的地方。华展节收了信,对他礼貌点头,“有劳你了。”

信差揖礼便走,华展节回头,就见那监军正盯着他看。

“想不到华将军在这里都能有熟人。”监军阴阳怪气说了一句,华展节没做理会,抬脚就往客房里去。

桂县离此处已经不过一个时辰的马程,华展节思量再三,于次日天色未亮之时出了门。

雨停了,晨间的稀薄雾气罩染着四野,华展节摸了一把脸擦干水雾,策马上路。

秦惜珩已经在桂县等了两日,赵瑾一直陪守着她。今晨还浮着细雨,赵瑾看着外边,有些担心道:“华将军会来吗?若他以为你我在此处设下……”

“师父不会这么想。”秦惜珩摇头打断,“他知道我是什么脾性,若是来,便是坦坦荡荡只身前来。若是不来,那我们最多再等两日就能走了。”

赵瑾自打来了这里,日日都是绷着精神,让暗卫严密注视四周,而她自己也是寸步不离地跟着秦惜珩。

“你不要替我太担心。”秦惜珩上手去给她抚平了眉,巧颜笑道:“你信我嘛。”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赵瑾几乎是不敢松懈分毫,更是不敢对秦惜珩放手半步,她抱着人坐在腿上,埋首在她胸口久久地靠着。

秦惜珩的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上,她轻抚着赵瑾的后背,喉间悠扬地哼了一首小调。

“平梁关。”赵瑾说着这曲名,“你哼着真好听。”

“你唱给我听的时候也很好听。”秦惜珩眯着眼睛一笑,与她一上一下地点碰了嘴唇。

“侯——”韩遥小跑着来禀事,还没喊出口就赶紧避开了眼看向一旁。

秦惜珩忙从赵瑾身上起来,些微地避了避身。赵瑾抿了一下唇,问道:“什么事?”

韩遥这才看了过来,禀道:“华将军来了。”

赵瑾当即与秦惜珩对视一眼,后者按住她的手,语声肯定道:“怀玉,没事的。”

韩遥也道:“侯爷放心,那茶楼一周都是咱们的人。”

赵瑾这才沉沉地点了头,对秦惜珩道:“我送你去。”

华展节在厢房内坐下不久,那门便再次一开,来人对他行了个弟子礼,“师父。”

“公主。”华展节看着她,心中百感交织。

秦惜珩看着他,叹了声气,“几月不见,师父又多了几缕白发。”

华展节摇头苦笑,“人老了,就会生白发。”

秦惜珩请他先坐,随后才在对侧坐下,听他问道:“公主不是去往鞑合和亲了?”

“我不愿意,所以中途跑了。”秦惜珩淡淡一笑,问道:“师父是不是觉得我此举很是不妥,丝毫不顾国之安危?又或者说,我现在帮着怀玉对抗朝廷,就已经是祖宗眼中大逆不道的不肖子孙?”

华展节没有责怪她丝毫,倒像是替她开脱似的说道:“皇亲之内尚且都有谋逆之举,比起那些兄弟阋墙的你争我斗,公主这些不算什么。臣只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公主一面。公主比起在邑京时瘦了许多,梁州的日子不好过吧?”

秦惜珩道:“梁州自是比不上邑京,可我习惯了现在,反倒怡然自得。我想为自己活,师父,我不要困于笼中做一只金丝雀,我想用我自己的力量永远断绝以和亲来拉拢外族这种手段。”

白发沾鬓的将军眼中露出些惋惜,道:“可惜公主不是个男儿。”

秦惜珩道:“正因我不是男儿,才懂身为女子是何等的举步维艰。当日我说要学骑射,哥哥们还笑我不知轻重,觉得我吃不了这个苦。师父,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只要我做出来了,谁还会看重我究竟是男是女?”

华展节道:“都说赵侯要与朝廷分庭抗礼,依臣看,倒像是赵侯在替公主打江山。公主,臣替公主多想一层,倘若赵侯日后真能走到那个位置,你又该处于何地啊?自古哪有留着前朝公主作后的先例?”

秦惜珩知道华展节这是担心她,可又不能说明赵瑾的身份,只能道:“怀玉不会,师父不懂她,这样想也无可厚非。我知道她有多看重我,即便这世上所有人都舍弃了我,也还有她一直在接着我。”

华展节说不动,叹气道:“痴儿。”

秦惜珩道:“我这次的目的,师父心中想必清楚。剑西与朝廷断然是不能重归旧好了,师父此战是奉命来的,可我不想看到师父是作为敌对站在我的面前。师父,我求您一句,来剑西行吗?权当是我给师父尽孝。”

华展节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是大楚的臣。”

秦惜珩道:“怀玉当初何尝不是大楚的臣?镇北王不也是大楚的臣?邑京的变向我已经听说了,若不是朝中无人可派,皇兄何至于让您再次披甲上阵?师父,怀玉不是无能之将,若是真的打起来,谁输睡赢可说不准。再说了……”

她想了想,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说了:“师父不想在有生之年亲手收复端城吗?”

华展节的眼神猝然一痛,五指下意识地握了起来。

秦惜珩看着他,说道:“师父,我想看着您亲手收回端城。”

华展节闭上眼,这一刻触碰到的皆是十年前的血影。那些哭喊声和杀戮声缠绕了他的日日夜夜,每有心静之时,他就会想到这一场不可言说的败笔。

秦惜珩道:“我非是要刻意提及师父的痛处。师父曾对我说过,武将毕生的向往便是封候拜将,捍守疆域。师父,您不该拘泥在这样的困境里,端城还有大楚的万千百姓,他们也想看到大楚的旗帜再次插在城墙上。”

华展节再一次被触及到内心,这些话如刀剑一般扎进了他的血肉,像是散开了的毒蛊,一下又一下地啃噬着他的所有。

秦惜珩看出他内心的挣扎,虽然不忍,但还是尽着最后一丝努力道:“朝廷十年不提端城,文官们早已忘了这也是大楚的一片土地。师父觉得,皇兄会主动提出让你出兵赫尔部,拿回这失去的一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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