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304)

作者:夏蝉七里 阅读记录

秦潇认出这是屈十九的声音,顶着被谢昕一刀毙命的风险用力喊道:“有刺客!”

屈十九听着这声喊,在原地愣了一息的工夫,上赶着来内室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圣上!”他喊着,又注意到了秦潇身旁的人,愈发吓得面无血色,“谢……谢常侍……”

“快去叫人!”秦潇赶紧抱住了谢昕的腿,催着屈十九道:“去!去叫阿绩!快点!”

屈十九慌不迭就跑了,一路大喊着求救。谢昕一怒踹开秦潇,没有了继续停留的时间。他对这里了如指掌,没有选择从殿前门离开,而是起了后室的窗子翻身出去。屈十九的叫喊惊动了宫苑里各处的巡守,羽林军应声而来,谢昕在各处的宫墙下穿梭,在途径一个道口时,被里面突然出来的一双手带了进去。

天子遇刺震动了整个宫苑,但没有一个人看清谢昕走过的路。他抬头一打量,发现这里原来是供僧人们诵经的省佛堂。谢昕转身,看着这个刚刚搭了他一把手的老内臣,道:“我以为宋伯已经回乡养老了。”

宋仲孝摇头,“三公子,最了解你的,还是先帝啊。”

谢昕每次只要想到秦祯就会觉得肺腑生痛,宋仲孝忍不住劝道:“范相的案子早就平了,三公子,人生短短数十载,你就放下吧。先帝将你留在身边这么多年,就是不想你再次涉险,他多懂你啊,留着我在这宫里守着,就是要再拉你一把。”

“可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谢昕固执地避开脸去,回首过去的种种见闻,只觉得惨不忍睹。

宋仲孝道:“我跟了先帝四十余年,比谁都清楚他对你的情意。当日他送你离开,也是不想让你卷入其中,你若执意如此,他在九泉之下如何心安呐!”

谢昕有着片刻的晃神,像是在这番话中看到了自己与秦祯安逸和谐的过往。

宋仲孝趁机又道:“先帝当年登基,不知死伤了多少,牵连其中的世家数不胜数。三公子,人活着何其不易,就别让建和元年的那场火再烧一次了吧。”

谢昕方才还迷离的眼瞳骤然凛冽,恰好有夜风吹来,掀起他的衣摆晃荡,但他迎着风,不躲不避,慢慢道:“可我好冷,想将这把火烧起来取暖。”

话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踏入了省佛堂内殿。

白日时,这里木鱼声不绝,梵语阵阵,等到入夜了,只剩下一条又一条的经幡垂挂梁下。谢昕在昏沉的烛光中抬头注视着佛祖慈悲的面容,耳边好似又响起了秦祯的旧音。

“阿霁——阿霁——阿霁——”

绵响不绝。

他在被秦祯从牢中救出来后,一直抗拒地不许秦祯再用这样的称昵喊他。范霁也该和范氏族人一起死在建和十四年的,他苟且偷生,没有胆量再用这个名字。可是此时当他再回望前尘,他忽然格外地想念秦祯这样叫他。

“范霁啊,”他闭上眼,念着自己这久不提及的另一个名字,然后又道:“不可以心软。”

已经有过错差一招落得惨败的先例,而这次,他绝对不能再错了。

第193章 更迭

马车疾驰在宫道上,将至海晏殿时,秦绩不等车停稳就跳了下去,他一路小跑,赶至海晏殿的内室时,里边几乎被御医挤满了。

内宦在旁道:“让一让,兴王殿下来了。”

御医们让了一条路来,秦绩看着眼前之景,呆愣之余不敢相信。

“阿绩。”秦潇等来了他,强撑着的气力便弱了一半,“你……来了。”

“皇兄你怎么样?”秦绩在床弦坐下,握住了他外侧这只沾血的手,“怎么会这样?是谁?”

“是谢昕。罢了,先不提他。”秦潇的嘴唇早就因失血太多没了颜色,他咳嗽几声,对秦绩道:“阿绩,我不信别人,我只信你。这个位置,我要你来坐。”

秦绩摇头,“皇兄你别说了,你会没事的。”

“我心里清楚。”秦潇冲他笑了笑,又说:“还有粟儿,我将他托付给你,请你……好好地教他,别让他被有心的人利用。”

“不不,我不能。”秦绩推道,“我不是做皇帝的料,皇兄,你再撑一撑,会熬过去的。”

“他们方才都对我说过了。”秦潇看了一眼御医们,手中稍作用力地握住秦绩的手,“你记着,不能放过赵瑾,有他一日,天下便动乱一日。”

“皇兄你别说了……”

秦潇道:“我撑着这口气,就是在等你来,将来的一切,都得你来担。”

殿内已经有了低低的泣声,秦绩看着他,只能沉沉地点头两下,“好。”

秦潇放了心,淡淡笑道:“这就好,我将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就能无牵无挂地去见佳书了。上次,我翻到了她还没做完的一条绣带,正好了,我这次走,就让那绣带跟着我一起走,我把它带给佳书,看着她绣完。”

他的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拽着一只荷包,那上面绣了一对并蒂莲,秦绩认出那是他经常挂在腰间的饰物。

“母后……”秦潇看了看他身后,并没有在这里寻着宁太后的面孔,问道:“母后还是没有来吗?”

秦绩便问宫人:“去告诉过太后没有?”

宫人道:“回兴王殿下,已经去过了。”

“阿绩。”秦潇又拉了拉秦绩的手,说道:“母后怨我,若是不愿意来,我也无话可说。你以后,也要多陪陪母后。”

“好。”秦绩心中悲痛,只能不住地点头答应。

秦潇气息将弱,在这弥留的最后瞬息里默默地想,他或许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钟鸣震响三下,在黑夜里传遍了整个宫苑。

宁太后转动着佛珠的手指猝然停住,眼中无声地滚下了一行泪。

俞恩轻步走来,心中犹豫着要怎么开口,便听到她问:“你去看过了?”

“是。”俞恩原地跪下,对她磕了个头,“太后,圣上崩了。”

“死了好啊。”宁太后慢慢地起身,眼中空洞无神,“都死了,真干净啊。”

俞恩道:“太后,您别这样,若是难受,还是哭出来吧。”

宁太后反而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哭?难道我哭了,他们就都能回来了?”

她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又问:“那逆子,交代了什么没有?”

俞恩道:“圣上将皇位交给了兴王殿下。”

宁太后道:“意料之中。”

俞恩又说:“圣上说,是谢昕入宫行刺的。”

宁太后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他终于还是动手了。”

俞恩担心道:“他在宫里这么多年,可谓是对一切都熟悉至极。倘若他还在宫里,太后可得当心了。”

宁太后摇头,“我虽不喜此人,但多少还是知道几分他的脾性。他这次要了潇儿的命,过往的那些就算是抵了。”

冷夜向沉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内臣来求见宁太后,“兴王殿下请示太后,圣上的后事要如何安排。”

俞恩代为见面,道:“太后说了,一应事由,礼部那里都有章程。”

秦绩听完回话,摆摆手让人先退下。宁澄荆闻听这等噩耗,连夜请旨入宫,秦绩在海晏殿的院子里等到了他,只是叹息,“舅舅迟了一步,皇兄走了。”

宁澄荆看着进出忙碌的宫人内臣,静置许久后跪了下来,对着海晏殿磕了三个头。他拍拍衣袍上的尘土起身,问秦绩道:“圣上临终前,可是将上位给了殿下?”

秦绩颔首,但眼中怅然无味,“我鲜少参与朝事,更是无心权术,如今临危受命,甚至不知该从何入手。宁氏这么一倾覆,朝中是多了空缺,可是要用什么人来补,我也全然不知。”

宁澄荆道:“臣有一言,想先奏请殿下。”

秦绩道:“舅舅直说便是,你在朝事之上明晓的比我多,我听就好。”

宁澄荆道:“依臣看,眼下不宜对剑西动兵。臣知道此时若是不动手,等到剑西兵强马壮,来日就更难拿下,可是朝廷现在不稳,国库也不够丰裕,实在不是出兵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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