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姝(12)

作者:摩诃计划 阅读记录

二人站在牛大鸿家的庭院中央。毓殊解开皮扣,掏出短枪,把其中一把交给牛大鸿。

“知道怎么用吧?”

“报告排长,你教过我怎么使用盒子炮!”

“好。”毓殊后退十来步远,右手举枪,掌心向上、枪面向右旋转,横枪瞄准牛大鸿。她左手点点自己的眉心:“我数三个数,往这儿打。你不开枪,我就打死你。”

“排长……”牛大鸿握枪的手心里都是冷汗,他从未见过那样的排长。平日里的排长豪爽、心细、对大家关怀备至。有时她像大家的姐姐一样温柔可靠,有时她又像个妹妹,倔强里带着无伤大雅的傲气。

只是,牛大鸿一直觉得,排长那双桃花眼少了点妩媚,多了点冷清。现在想想,那并非冷清,而是冷酷。

她是用阳光、棉花与蜜糖包裹住自己的冰刀。

“毓姑娘。”跟在毓殊身后的朱四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她试图拉扯对方。不想毓殊一巴掌把她推到魏嵩怀里。

“老魏,把她带走。”毓殊的枪口微晃,示意牛大鸿瞄准。

“丫头你真疯啊!他不肯杀生又怎么样?你看做后勤也不错……”魏嵩带着朱四娘后撤,生怕牛大鸿一枪打歪了误伤他人。做连长的嘴上抱怨,却没有阻拦的意思。至于朱四娘,她触电似的推开魏嵩,抱着胳膊缩在一旁,眼神还是往毓殊身上飘,心里担心得不得了。

“这种人送到后勤他甘心么?磨炼出高超的杀人技术,嘴上说想为家人报仇,其实是在想怎么滴血不沾全身而退吧?如果你厌恶战争,我不逼迫你,可惜你不是,少他妈在那装清高。来,今天我就是害死你家人的鬼子。你不朝我脑袋开枪,我就打死你。”

牛大鸿颤抖地举起枪,这把正宗德产驳壳枪的准星已经被毓殊用锉刀打磨掉了,想瞄准有些困难。但驳壳枪因为枪口的上跳,多用侧面朝上瞄准法、也就是毓殊的持枪瞄准方式。加上对于神枪手来说,近距离射击有没有准星已经不太重要了。有准星掏枪容易卡在皮套里,反而碍事。

“三。”毓殊开始倒计时。

朱四娘欲图上前阻拦,魏嵩拉住她:“别添乱。你要相信她。”

“二。”

牛大鸿瞄准……毓殊让他打哪,他就得打哪,这是长官的命令。他不想死,他真的想给家人报仇。

“一!”

枪响。

朱四娘在倒数至“二”的时候,已经双手捂住眼睛,不敢去看那惨状。她不想看毓殊死,也不想看她杀一个无辜的人。听见枪声后,她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泪,毓殊知道后,一定会生气的。

牛大鸿扔掉枪,颓然瘫坐在地上。他开枪了,用毓殊教给他的知识,朝着毓殊的脑袋瞄准。他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

子弹在正对着毓殊后脑勺的墙体上留下一个洞。

“很好,你有朝我的脑门儿瞄准。如果你歪一点,我可能就躲不过去,真就死了。”毓殊一手扶着脖子,另一手抚摸墙上的枪眼。刚才躲那一下脖子扭得不轻,今晚她要一个好枕头。

腿软、手抖,张开嘴上下牙齿似乎有些磕碰。即便如此,牛大鸿忍还是不住感叹:“人竟然能躲开这么近的子弹。”

“我躲的不是子弹,是你的枪口。我在你开枪前已经躲开了。”

毓殊伸手拉起牛大鸿。

“你都敢朝我脑袋开枪了,之后是不是也能朝其他人开枪了?”她笑道。

牛大鸿红着脸,怪难为情地把毓殊的枪交还:“我以后不会朝自己人开枪了。从今以后我的枪只会杀鬼子。”

毓殊收好枪:“魏连长和刘团说过,服从命令是件好事。今天的你没有错。”

“是,谨遵教诲。”

牛大鸿没有问毓殊,如果他没有开枪,她会怎么做。知觉告诉牛大鸿,从毓殊嘴里蹦出来的,不会是很好的回答。

他摘下手腕上的佛珠,把它揣到口袋里。从此,牛大鸿不需要佛祖的保佑了。但母亲留给他的东西总得留着,全当是个念想。

朱四娘松了一口气,她跟在毓殊身后离开。那魏嵩也是一阵心惊,最后拍拍屁股走人……反正毓殊发疯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不对,这是违纪私斗啊?得罚,让她长长记性。

“谢谢徐大娘。”朱四娘得了新被褥,从今天起,她就要住在徐家了。

“哎!丫蛋儿别客气,有啥事知会大娘一声,大娘就住在屋那头。”徐大娘的一张脸笑成麻花,她瞧着四娘,竟觉得和自家孩子一般亲切。

徐大娘离屋时刚好遇上进门的毓殊。大娘又是高兴:“小排长,这么晚了抱着被褥过来,看来你是不和你的兄弟们睡大通铺啦?”

“大娘,我们团长说,从今天起我就得陪着朱医生了。所以我就过来啦。”

“好好好,我刚才还寻思,这丫蛋儿一个人多寂寞,有个伴陪陪她就好了。你们女孩子话多,大娘就不打扰了。”

“行,那大娘早点休息。明天有什么活,尽管使唤我。”

“那怎么行?你们团长说你可忙着呢。地里那么多小伙,有什么事我随便从里面揪一个就行。”

外面的门吱呀吱呀地关上,毓殊双手箍着自己那套发旧却干净的被子枕头进了屋。朱四娘见状,从炕上跪着蹭过去,伸手帮忙铺床。

“你躺着吧,我自己来。”毓殊的头发尖带着点湿气,大概是刚洗过的。

朱四娘插了一嘴:“晚上头发湿着睡觉不好。”说罢她麻溜下地,拿来一条毛巾,欲为毓殊擦头。

毓殊往一边躲,双手挡在她与朱四娘之间:“好了好了,我的头发没有水,就是没干透。我头发短,等一会儿就干了。”

朱四娘讷讷地缩回手,她看着毓殊的床褥……炕挺大的,两人分睡这头那头。

毓殊眼神儿好,瞥见朱四娘那张欲哭无泪的脸。她又不懂了。干脆拉她坐下两个人谈一谈。

“四娘姐姐,你不能整天拉着一张脸啊?谁欺负你了?你这一天没接触几个人,总不能是我欺负你吧?”毓殊语重心长。

“我……是不是特别脏啊?”

毓殊一愣:“白天擦过了,总是要干净一些的。你想洗澡是不能的,你身上好多伤口。”

所问非所答,朱四娘听了有一点想笑。她那又哭又笑的脸是不大好看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毓殊摘了腰带,踢了鞋,解下绑腿,脱去外面的军裤,里面是齐膝短裤。她盘着腿,解衣服扣子,说:“那啥意思?”

朱四娘犹犹豫豫,双手捏着衣摆:“我……嫁了好几次了。他们都说我不守妇道,连窑子里的女人都不如,得浸猪笼扔大河里。”

毓殊明知故问:“那你为什么嫁了好几次啊?”

朱四娘咬着嘴唇,她那张顶好看秀丽的脸那般可怜无助,惹人怜爱。

“我第一个丈夫死的早。他死了,我爹便把我再嫁了。嫁了几次,我都不愿意,就跑了。”

“嗨这有什么?你不愿意,你跑了,多正常?要我说,在大帅那会儿出了这档子事,官府还能判离婚呢。”

“离婚?”朱四娘迟疑,“女人……还能离婚?”

“当然了。”

“可是,女人自古从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我说四娘姐姐,你跑都跑了,还在乎这个?你想离,那自然是可以的。你听说过‘刀妃革命’吗?”

“刀妃?”

“因为那个妃子像刀子一样,划破旧文化的脸面。她在皇宫不自由,不喜欢她的皇帝丈夫了。她就要离婚,她家人不同意,可结果呢?不但离成了,还拿到了赡养费。妃子用这笔钱建了学校、当了老师。”

朱四娘感叹:“真好。”

“是啊,革命后讲究皇帝也是人,男人女人都是人。有什么拉不下这张脸离婚的?刚闹革命时我爹我娘那是怕极了,后来我娘一看,革命是顶好的。她也效仿那妃子开办学校,教孩子们读书。我爹只喜欢骑马射箭耍拳脚,他就我娘这么一个女人,只要我娘在,他别的也不大在乎。我娘开了学校,他还能混个武师父当当。我爹看着学生比他管的家丁还多,那是非常有成就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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