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姝(11)

作者:摩诃计划 阅读记录

朱四娘擦干泪,觉得这猎户姑娘真是凶悍:“你怎么和男孩一样,打打杀杀的。”

毓殊吐了狗尾巴草,没说话。

虎头山不小,从山寨回村子差不多四十里地,毓殊牵着马走了小半天。天将黑的时候才到村口。巡逻的游击队见了她,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立马派人去报告。

“毓排长回来啦!”

毓殊来不及阻止那人,那人已经撒丫子跑了。她回头看看朱四娘,看她那迷茫的样子,朱四娘应该还不知道排长是什么。

“你……下来吧。马我得还回去了。”

朱四娘扶着毓殊并不粗壮的手臂,从马背上跳下来。

“怎么样?腿还好吗?”

“能走路。”朱四娘说。

“我们先去吃饭吧。”

毓殊拉着四娘的手,去往农户家。她借了主人家的炉灶,煮了高粱米水饭,剁了一只自己猎的野山鸡,配上榛蘑、松树伞、土豆,加上一把不知她从哪弄来的红薯粉,做了一道小鸡炖蘑菇。

朱四娘很想帮帮忙,但她插不上手,毓殊也不让她插手。这边肉炖着,满屋子都是小鸡和山菌的香味。那边一道香椿芽炒鸡蛋出锅,金灿灿的蛋煞是好看。加上农户自家烀的猪头肉、黄瓜大葱蘸酱,竟然凑出有荤有素、有冷有热的四道菜。

“凑合吃吧。”毓殊把菜端上桌,用毛巾擦擦湿漉漉的手,端起饭碗,准备开动。

朱四娘眼圈红红的,好在没掉眼泪:“四道菜,很丰盛了。”

“我还想弄个八碟八碗呢,可惜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毓殊筷子伸到盛炖菜的铁盆里一捞,“怎么粉条全没了?”

“大概……下锅早煮化了。宽粉要泡好了再下锅煮才好吃。”

“是吗?你懂得真多。”毓殊用勺捞松树伞蘑菇丁,比起榛蘑,她更喜欢这种红色蘑菇的味道,比肉还好吃。

朱四娘脸红红的,有些害臊。真是好久没有人称赞过她了。她尝了一下炒鸡蛋,野鸡蛋香,香椿芽也香,好吃死了。因着肚子饿,饭菜也入味合口,两个人吃了不少。毓殊坐在炕头上,摸着微鼓的小肚子,这是她三天来吃得最顺心的饭了。人吃饱了,困意袭来,开始打瞌睡。朱四娘见状,主动收拾碗筷。

这时,有人敲敲窗户,毓殊推开纸窗,冷风灌进屋子,整个人顿时清醒。

她看见一张凶神的脸。

“回来了?不去报道,先吃起肉了啊?你当这儿王府呢想干啥干啥?”魏嵩用食指关节敲击窗户框,“我几年没抽你了?小老三?”

“说得你像老大似的。整来整去是三个排长叫小老一、小老二、小老三。”毓殊往后一躺,私下里她是不怕魏嵩了的。

“啧,给我起来!”

“连长,我三天没着床了。你们种地好歹有张床,我在老林子里啥都没有……”

魏嵩气得猴急,他一伸手,抓住毓殊的胳膊:“起来起来,我有话问你。”

“啥子,说。

魏嵩数落她:“团长不是让你说服虎山帮的王进忠一起打鬼子吗?我怎么听说你带个姑娘回来了?那王进忠呢?他说什么了没?”

“老魏,你不觉得咱们队伍里缺个军医吗?”毓殊嬉皮笑脸地看着连长。

“你的意思是,那姑娘……是医生?”

“有她,比没有强。”毓殊双肘支撑着身子,脑袋歪一边。

“听你这意思,她还不是医生?”

“她是采药的,她爹是老中医。她多少会点用药。”

魏嵩不知道毓殊最后那个“她”是男他还是女她,道:“那你想办法让她爹来我们这做军医多好?”

“拉倒吧,就她爹?我没端着枪冲进门把那缺德人崩了不错了。”

“咋说话呢?团长让你找胡子,你倒是先变成胡子了。”

“胡子可比我文绉绉的。你没听那王进忠说话,是话三分理,整个人跟个佛似的……”

话没说完,毓殊屁股下装了弹簧似的,嗖地蹦起来,拐个弯出门了。正在门口洗碗的朱四娘放下手里的活,快步跟上去。

“你跟着我干啥?”

“你去哪我就去哪。”不想这一顿饭后,朱四娘变得小倔强起来。

魏嵩也从窗户边过来,和毓殊并肩并排,完全没察觉到朱四娘看他的眼神充满畏惧。

“这就是你带回来的丫头?哎!毓殊,你去哪啊?”魏嵩说。

毓殊……是她的名字么?朱四娘默默念叨这两个字,觉得很是好听。

“说到佛,我差点忘了牛大鸿。我该检验检验他的成色了!”

朱四娘并不知牛大鸿是何许人也,听名字,应该是个男的。毓殊没骗她,她生活的地方确实男人多。

魏嵩听了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冒出“完蛋”二字。

那牛大鸿委实不适合参军。要他和营长团长说,这种人留在村子里就好,想打退鬼子不一定要参军上前线。可惜,毓殊不这么想。

那丫头,骨子里有一股疯劲儿。

11、第11章

绿水、青山、黑土地,棒打狍子瓢舀鱼。勤劳的人靠着一双手,在这偏远的山野中,建立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幸福的人们,似乎连新时代的到来也未曾察觉。

几时几何,牛大鸿也是这其中的一员——直到他那外出游学的父亲归来。父亲剪去大粗辫子,大鸿的祖母与母亲见了,无比担心一家之主会因为没了辫子,被官府拉出去杀头。

“变天了,皇帝,退位了。”这是牛先生对儿子的第一句话。

“皇帝,又在这满洲复国了。”父亲颇有感叹地说出第二句话。

少年牛大鸿不懂其中的意味,他想着,这王土,终究是天家人的王土,退位,又复国,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呢?

不想数日后,穿着土黄色军服、嘴唇上留着小胡子的“官兵”来抓捕父亲。那些“官兵”说着大鸿听不懂的话,父亲说,那些人是从东洋来的小鬼子,是侵略者。

父亲没有逃,那一日,学富五车的父亲英勇就义。那是牛大鸿第一次见到血,也是迄今为止最后一次见到血。

六日后,吃斋念佛的祖母,因丧子之痛,也离开了人世。而同样吃斋念佛的母亲,从那以后疯了。

牛大鸿每天念着佛祖保佑。

作为庄户人,家中最后的男丁,大鸿守着祖父留给后代的土地,他总得养活自己和母亲。他的爷爷年轻时跟着村里人一起淘金沙,发了不少财。为家人置了几垧地。如今这地大部分无人耕耘,算是荒废了。就在反抗军抵达村庄前的几日夜里,牛大鸿的母亲突然清醒过来,说自己要去看看地。牛大鸿说,母亲,天这么黑了,明天再看吧。做母亲的摇摇头,说这是老牛家的财产,俺得守着,孩儿,你先睡吧。

春寒未退,那天夜里有点冷。母亲出去了,牛大鸿裹着被子闷头睡着。第二天,邻居家的马春生敲响牛家大院的门。

村人们用门板抬着牛大嫂的尸体回来了。他们说,大嫂是冻死在田垄上的。

披麻戴孝的牛大鸿想不明白,母亲是意外死去的?还是疯病清醒过来一心求死?又或者那是重病之下回光返照,真的想要再看一看家中的地?

后来,反抗军来了,一身白衣的牛大鸿走到那些疲惫的军人面前说,我要参军。

军队中那个眉眼与大鸿母亲颇为相似的姑娘冷笑:就你?

牛大鸿的好兄弟,六子,指着姑娘的鼻子说:就你这样的我能一挑三。

姑娘头都不抬,说,就你们仨,再加上你们的爹,都不够我一个人打的。

过了一日,鼻青脸肿的六子、马春生和其他一众伙伴们穿上了蓝灰色军服。

“大鸿哥,从今儿起,俺们就和毓排长混啦!”

吃斋念佛不杀生的牛大鸿想,他也要穿上那身军服。

毓殊出现在牛大鸿面前时,已经换好了她的军服。斜跨皮带上挂着两只枪套,里面是驳壳枪。牛大鸿只是个班长,是摸不到这样的小手枪的。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