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53)

作者:昆仑山上玉 阅读记录

咸宁的语气却很疏淡,还带了几分理所当然:“那又有何不可?”

赵亭姜重重地咳了两声:“你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该不该传话了。周夫人在前厅等着你——”她压低声音,贴近咸宁:“周小郎君来了。”

第43章

咸宁手中的笔一顿, 垂下头“嗯”了一声, 浑不在意地道:“你去替我告诉外祖母, 我稍后就去。”

这下反倒轮到赵亭姜吃惊了。她盯着咸宁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掩口笑道:“我还当你要和周小郎君老死不相往来呢。”

咸宁听了她的话,也笑了:“这又有什么好老死不相往来的。”她搁下笔,扭过头去看赵亭姜。

这小娘子坐在书案上,眯着眼睛打量她:“果真不介怀?”

咸宁收拾好案几上的几册书,看着她促狭的模样, 好脾气地道:“他——也有他的不得已。这世间,便是我父亲,也未必是真的自由。”

“那,我是说,假若有机会,你还想——”

咸宁摇了摇头, 打断她,反问她:“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同你说过的话?”

赵亭姜不语。

咸宁继续道:“我希望以后女子也可以入朝为官, 施展自己的抱负, 有一番自己的天地, 到那时, 嫁给谁,嫁不嫁都不要紧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片刻后才继续道:“男人靠不住,情意靠不住,但人生在世, 本就不该事事靠着别人。”

赵亭姜突然伸出手,轻轻地和她击了个掌。

咸宁先是没反应过来,愣在那儿,直到掌心被轻轻地碰了一下,才笑了起来,一双弯弯的杏眼像是两轮好看的月牙儿。

她起身,带着赵亭姜就往外跑。

赵亭姜一个不留神,踩到了自己的裙角,下意识地向咸宁身边一倾,好在旁边跟着的宫人都是眼疾手快的,稳稳地扶了她一把。

咸宁笑起来,要给她赔罪,赵亭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她,拉着她向前厅去了。

周夫人在厅上早已等候多时。

赵亭姜一路将咸宁送到了门口就不肯再动弹了。周夫人自从长姊亡故之后一直心情不佳,性子也变得有些喜怒无常,咸宁毕竟是她的亲外孙女,尚且好一些,对旁的人,周夫人向来是不假辞色。

咸宁也知道外祖母的脾性,因而只是拍了拍赵亭姜的手,自己走了进去。

她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坐在案几后的周玉明就突然站直了身,倾身向前,几乎几步就要走到她身边。他今年已经满了十六岁,正是芝兰玉树的少年,仪度翩翩,颇有潘卫之风。

假如不是因为天子的私心,他们本该在一两年后结缡成为一对爱侣。

咸宁绕过周玉明,径自走到周夫人身边坐下。

周玉明一时进退维艰,立在原地,神色僵直。

直至周夫人开口,对咸宁道:“你舅舅原本为你表哥在并州谋了个知县的位置,想叫他好生磨砺一番。只是你表哥有自己的主意,已自请到凉州去了。那边正巧遇上突厥人犯关,想来你表哥也能更有作为一些。”

咸宁抬起头,没有错过周玉明脸上一闪而过的尬色。

这是到底年轻,心中还存着几分情义,却又不能对上一辈做出的决议指手画脚。

周夫人却只笑呵呵地细细拨弄茶具,又笑道:“今日喊你来,便是让你陪着我这老婆子和你表哥吃顿酒。虽说是表兄妹,到底从小一块儿长大,就跟亲兄妹似的。往后你表哥若是建功立业、封狼居胥,也算是美事一桩。”

咸宁垂着脸,感受到两道若有若无的炽热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没有抬头。

周夫人已经替她做出了决定,也说出了该说的话。

*

周玉明失魂落魄地走后,下人才终于姗姗来迟地奉上了一壶菊花酒。

可惜如今才是盛夏,还不到蟹膏肥满的时节。否则烫一壶菊花酒、再拆几只蟹,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从前她跟着母亲住在丽正殿时,每到重阳前后,母亲总喜欢就着一壶菊花酒和一笼蒸蟹,独自抚琴作对,直到甄娘娘住到丽正殿里,才热闹了几分。

周夫人问她:“你可怨我断了他的念想?”

咸宁摇了摇头,诚实道:“稚娘该谢过外祖母。”

周夫人听了她的话,几不可闻地哼笑了一声:“若是叫他悔婚之后又来再续前缘,岂不是将丽正殿的颜面踩在了脚下。”

周夫人轻抚着她的额发,叹了口气:“我的儿,你母亲和我一生最大的错处都是嫁给了一个不中用的男人。你外祖父耽于自己的风花雪月,却不思家族妻女的后路;你父亲——”她呵呵笑了两声,没有再说下去。

“你一定不要重蹈你母亲和我的教训。日后要找一个顶天立地的伟男儿托付终身。”

咸宁看着自己的外祖母,突然沉默了。

半晌,咸宁认真地盯着周夫人,一字一句地问道:“可是,外祖母,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依附一个男人而活呢?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等丈夫、儿子建功立业,藉此荣耀己身,而不是自己入朝为官,或造福一方,或御敌关外,自己给自己挣下功业呢?”

咸宁伸出自己双手,看着自己十个洁白莹润的指头:“这双手,和男人的手又有什么区别呢?是因为我更羸弱,不能手提千钧么?可我听说,西市的郑阿武力能举鼎,在相扑场上从未输给男人;更何况,这世间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有奇力。”

周夫人沉默了,良久,抱着咸宁,轻叹一声:“傻孩子。”

*

甄弱衣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整整两个月,薛婉樱都没有再涉足清平观。

就只是派遣宫人来观中送了两回新衣。

甄弱衣时常挨到半夜才肯入睡,因为薛婉樱从前总是这个时候来的。但她就是没有来。她从半夜等到天明,又从天明等到另一个深夜。

从夏日一直等到了入秋。

期间薛婉樱曾修书给她,说她最近宫务繁忙,叮嘱她好好养病。

她攥着书信,几乎被思念和煎熬折磨得心口发闷。

养病养病。

相思病怎么医?

她为什么不来看她?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看她?

当这些问题席卷上心头的时候,甄弱衣突然觉得一阵疲倦。

可是薛婉樱又亏欠了她什么呢?

薛婉樱对她那样好。是她在天子的怒火下救了她。知道她不愿意侍寝,就庇护着她,让她得已长久地淹留在丽正殿。她还教她写字、教她弹琴……

是她自己太过不知足。

可人怎么会知足呢?人就是一种得寸进尺的动物。一旦见识过一丝一毫的温暖,人就会想要占据太阳。

甄弱衣幼时,家隔壁住了一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

那老秀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考了太多童子试,看倦了四书五经,渐渐地便有些疯魔,成日口中念叨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胡话。

先是说什么“父母并不爱子,生子图其送终罢了。”

又说“父母不爱无益之子,子女又岂爱无益之父母。”

人和人之间,在他口中倒是只剩下了利益。

那时甄弱衣还小,对他那些文不文、白不白的话向来只是一知半解而已。但往后她被父母送入宫中争宠,想起这老秀才的话来,却又觉得:人和人之间,本就只是这样而已。她的父母生下她,养大她,可不就是图了她身上能带来的好处?

直到她遇见薛婉樱才终于明白。

——原来人是如此地需要爱。

出宫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带,只带走了薛婉樱送给她的一枚平安符。倒是薛婉樱过后又陆陆续续地将许多东西都搬到清平观给她。

其中甚至有一把古琴。

甄弱衣想起数年前薛婉樱手把手教她弹《凤求凰》那一回,她过后又私底下学了好久,但弹奏出来总是难免生疏。

古琴长久不用,已经有些蒙尘。甄弱衣拿着湿帕子,小心地擦拭着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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