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瑜州(43)

作者:完颜彻 阅读记录

这几日里我伤心又伤神,夜里入梦,我又梦见了师父。师父在梦里正如同她平常那样对我笑,却只拉着我的手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心却渐渐静了下来。与我坐了良久,师父起身便要走,身影也慢慢淡了。我欲挽留,却留不住。师父的身影消失前,终是开口对我说了一句:“阿渡,坚守本心最要紧。”

这是她生前时常会对我说的话。今日又听见,怎不叫人心痛感慨。我流着泪从梦中醒来。

仍是半夜,我躺在床上惆怅了许久。阿瑜在我身边熟睡,我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睡颜,不禁回想我之本心。我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本心是什么,怀大义之道,为天下执剑,护所爱之人,守清明之心;言出必随,落子无悔。我不断拿它们鞭策自己,阿瑜的想法与我相似,也始终奉行。只是,有些人在前进的途中失了自己所执的本心,实在令人唏嘘叹惋。

当年,纳兰歆也是闻名江东的侠女,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在是可悲可叹。我不断地体会到,朝廷里的、官府里的、许多大家族里的漩涡,是我们这些江湖人无法应对的。洛云川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已居此高位,便已身在其中,不得不时常应对。贺辛然亦是。而我和阿瑜,还有得选择。

阿瑜此时翻了个身,翻进了我的怀里。我搂住阿瑜,一瞬间想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此时此刻,我只想不再失去我想要保护之人。

34.旧恩

四月廿五,风华盟湟中堂口的老堂主因病去世。这位老堂主自打第一任风华盟盟主在时便被推举为湟中郡堂主,如今也有几十年了,自是德高望重。洛云川与贺辛然须得去湟中吊孝。

我从未往湟中去过,正好阿瑜也想去,我们便向洛云川提议与他同行。

云曳一边帮着洛云川收拾着东西,一边对我们道:“湟中临近边关,这时节还正凉着。你们不如等入夏了再去。”

我道:“从洛阳到湟中还有一段路呢,老贺又是个没什么身手的。他们两个就这么去,我们可不放心。”

这话并非打趣。从洛阳到湟中,还要走许久的路。据我所知,这途中许多地方除了走镖的没多少人肯走,许多地方之间的风华盟堂口也隔得比较远。若是碰上些流寇劫道,单凭他们两个恐怕应付不过来。

云曳抬头看着外头正搬东西上马车的洛云川,道:“也好。有你们跟着他,我也放心。”

阿瑜看着云曳,忽而轻声道:“云曳姐,你是不是喜欢……”话说了一半,洛云川进门来了。阿瑜打住了话头。我和云曳都看着她。云曳目光闪了闪,轻声笑了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眼这么尖。”

阿瑜笑道:“谢谢夸奖。”

我听得一头雾水,问了句:“啊?什么呀?”阿瑜笑道:“自己猜。”我凑到阿瑜脸前盯着她的眼睛道:“别动别动,让我看看你眼睛里看出什么了——”

阿瑜笑着撇开我的脸,在我腰上捏了一把。我夸张地龇牙咧嘴,抬头看见云曳正帮洛云川系披风,蓦然间,我又想起当时在秦淮河的画舫之上,我们与贺辛然说话时,云曳看我们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复杂,突然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地低声说了句:“哦,我知道了。”

那厢两人皆扭头看了看我。阿瑜在我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知道什么了知道。准备好了吗?”我笑道:“早好了。”阿瑜便扭头对洛云川道:“我们都准备好了,师兄。走吗?”

“走吧。”洛云川将盟主大印交给了云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回身招呼我们走。经过我身边时,忽然凝神往我颈上细看了一眼。我一愣,往他看的那处一摸,立刻知道他在看什么了。这是昨晚阿瑜留下的作品。我微微笑了笑,拉了拉衣领,将印记盖住了。

洛云川看清是什么后,瞬间收回了目光,回头接着往外走,也不看我,只道:“我还以为你起红疹了。”声音听不出有什么异样,我却看见他把手指缩回了袖子里。阿瑜在我身边轻笑出声。我憋着笑,也在阿瑜的腰上掐了一把。

我们一路飞驰,第二日到了洛阳与贺辛然汇合。又一同在路上走了三日,一路到了湟中。我们在路上走的时间与路程赶得巧,去时每晚刚好能赶上晚间在风华盟堂口里住下。第五日我们到湟中时,老堂主头七的祭礼还在办着。洛云川让湟中堂口为我们安排客栈。毕竟我们不必守丧,住在风华盟里也不方便。我们虽然不认识这位老堂主,然而也素知她在湟中的威名,因而头七那日老堂主下葬,我们也去了。

洛云川与贺辛然留在湟中,直到办完了老堂主二七的丧仪,副堂主被洛云川提拔做了堂主,我们才预备着离开。正巧这时云曳自金陵来信,说东瀛海寇来犯,为报前时佐藤家的海盗的仇。云曳说,她已率人歼灭了这一波海寇,只待洛云川回金陵处理俘虏。于是二七后一日,五月十五,我们踏上了归途。

路上,我们与洛云川谈起风华盟与朝廷的关系。因着风华盟第二任盟主与当年的太祖有些远房的血亲之故,也是从那时起,风华盟开始受朝廷的庇佑。而第一任盟主的本意绝非在此,如今的第三任盟主洛云川也不愿风华盟受朝廷的牵制。如今他正筹谋着,让风华盟渐渐从各方面远离朝廷,最多十年,让风华盟完全独立出来。

我们自湟中走时是午后,到晚间,我们正走到了金城一片沙漠的最深处。天边紫色的云霞如同飘然的衣袂,飞舞着掩盖了夕阳。天光渐暗,风沙也大了起来。离金城风华盟堂口尚且有百里距离,甚至连金城的城门也有许多路程。而目光所及之处,也没有一家可以供我们落脚的客栈。

我们四人策马尽力向前奔走着,风沙渐渐开始狂乱地拍打着我们的面颊。我与阿瑜放下了帷帽的纱,贺辛然与洛云川也戴上了面纱。走了约莫二十余里的路程,贺辛然忽然扬声道:“前头不远处有家客栈,我们今晚不如宿在那儿吧。”我抬头一看,果然,不远处的风沙中掩映着一座客栈的影子,门外旌旗猎猎。今晚的风想必还要好久才能停,我们皆同意了。

在客栈门口停下时,我才看见客栈的大院里停了许多马匹。这飞沙走石的地方,竟然会有这么多人。贺辛然此时忽然道:“原来是这家客栈。我之前出西域还住过这里。”我们皆看向他。他看了看我们,不动声色地道:“道上的。”

原来如此。那这么多各色各样的马在此也不奇怪了。

做了盟主许多年,洛云川身上的气势似乎已是掩不去的。然而此时,他却将其尽数收敛了。我们下了马,店小二帮我们牵了马去马槽。此时,洛云川已经跟在了贺辛然的左后侧。贺辛然统管着北方所有的风华盟堂口,在湟中也是熟人。现下由他走在前面是最合适的。我与阿瑜便并排走在了贺辛然的右后侧。

跟着他进店时,我们看见里头已经挤了不少人。东西南北,高矮胖瘦,刀枪剑棍,样样都有。站在楼梯上的,坐在桌前的,见我们进来,许多都转头盯着我们看。精壮的疤脸店家见贺辛然带着我们进来,搁下酒碗客气地招呼道:“哟,贺兄弟,带朋友来?”

贺辛然脱下面纱,笑道:“公孙老哥,别来无恙。生意兴隆啊。”店家笑而不语。贺辛然掏出了一袋鼓鼓囊囊的银子递给他道:“两间房,明早就走,多谢。”我看着那袋子有两个人头大小,在金陵,两间房远远不需要这个价钱。又想着这是道上的规矩,便也没说话。店家接过了,在手上掂了掂,咧嘴笑道:“贺兄弟豪气。来人,带四位去房间!”

因着我们是贺辛然的好友,店家也没有盘查,我们只是摘下了面纱让他们认了个脸,便让我们往房间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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